“筠荷啊!我的筠荷啊!筠荷,你看看娘啊!”大夫人在叫她,这是结婚的习俗,新娘子上轿之后,母亲一定要哭送,才能有好兆头。
她坐在轿子里,默默的流着泪。
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无论是谁,都是不情愿的吧。她还记得幼年时期在这长街上所有的回忆,那古朴破旧的青石板,马车走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时候的她,就是这样在来来回回的马车上,听着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慢慢长大。
裴府四四方方的大院,高耸入云的屋檐,微凉的石壁,冷冷的晨露,每一处,都伴随着她的欢声笑语。她那长长的风筝线还挂在楼阁前面的树杈上,寂寞的风筝正飘飞在窄小的天空中。还有后院皑皑的白雪,以及树下没喝完的青梅酒,湖畔盛放着的大片大片的金色花朵,流光溢彩的躺在一簇簇碧叶之间。
那长长的走廊,墙面上还有着她幼时顽皮留下的印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幼年时尚且不懂这诗句里的辛酸苦涩,如今大了,轿撵里的她哭得梨花带雨。心境比起从前,更徒添一丝悲伤。
……
莫名的,她想起了元旻卿,那个如诗如画的男子。现在的他,在干嘛呢?她离开后,他是否按时用膳,是否秉烛夜游,是否在那清源湖畔驻足凝望,时时想起他们之间的回忆呢?她还记得那清源湖畔河堤两岸,青柳垂腰,细长的柳丝自上而下倒插进平静的湖面。
……
“起轿!”
轿夫抬起轿撵,噼噼啪啪的炮仗响起来,敲锣打鼓,繁琐的喇叭响彻在耳际。长长的迎亲队伍走街串巷,前方开路的仆役高高的举着“回避”牌子。
……
她还记得在清源湖畔,他信誓旦旦给她的承诺……
几步开外的树枝下,被风吹落的枯叶轻飘飘的,似蝴蝶一般落在他的肩头上,可能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
他的一声‘嗯“,惊奇了她心头的一丝波澜……
都说皇宫贵胄子弟无情,可他偏偏是那有情人……
……
轿撵外锣鼓喧天,人群攒动,看热闹的百姓们密密麻麻的站在街道两边。
小孩子由于太入迷,连手上拿着的糖人都化作了一滩糖水,黏糊糊的粘在手上;未出阁的姑娘则蒙着面纱,娇羞而又艳羡的注视着,微风扫过,掀起她们漂亮的长裙;壮汉们则挑着担子,满头大汗的站在人群最外边,一边为元旻添的英姿喝彩,另一边又想瞧瞧据说有倾城之姿的裴府五小姐到底长啥模样。
总之,这件婚事,对于全京城百姓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大事。
相反的,她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外面的热闹而变得好起来,思绪反而游荡到了另外一个国度。
……
他染上风寒……
她彻夜未眠……
夜半,清风拂贰,月色醉人。烛火摇动,穿堂而过的微风吹起藕荷色的薄纱……
她撑着头,身子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青玉色屏风在地面投出一段长长的剪影,映着床榻上五官清明的少年。他的眸子很亮很黑,五彩熠熠,像极了一滩澄澈的湖水……
她爱得一点儿也不比他少……
顺着他的视线,入目便是她美丽娇俏的脸庞。此刻,眉梢上隐藏着淡淡的疲倦。她,很累了吧……?
他动了动依旧没多少力气的身体,一只手掀开被角,另一只手伸过去圈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随后,轻轻一松,她跌进了他温热的怀抱……
她的脸紧贴着他的,娇嫩的肌肤扫过他的脖颈,一阵酥麻……
他对她说,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你不在我身边……!
……
如今呢,他最不能容忍的事,变成了必须容忍的事。两个人都没有反抗的勇气,以及舍弃掉自出生以来就拥有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或许,是爱得不够深,才会在这封建的逆流中,被打磨得圆滑起来。
裴君婍一直噙着泪,眼睛有些肿。但比起身体上的难受,更痛的反而是心。她听见外面源源不断的传来道贺声,以及元旻添略显高兴的回答。她,始终提不起一丁点的兴趣。
一行人不知道走街串巷了多久,终于在一片祝福声中,停了下来。这时候,花轿进门,德熙王府大门口站着的小厮们开始奏乐放炮仗迎轿。等了几秒,就有人来卸轿门,又是一片欢呼声。紧接着,一名左不过五六岁的盛装出轿小娘掀开了轿帘,用手微拉着她的衣袖,慢慢的将她引了下来。
先是跨过了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接着,由喜娘带着,牵到元旻添旁边,两手相触,一股异样的感觉袭来!
没人发现她在发抖,就像在勤竹堂那些个夜晚,他偷偷摸摸的爬上~她床欲行~不轨的那些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