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目光落在眼前的酒壶上,似乎有些落寞。再次陷入无尽的沉默,月光投进屋里,在地上洒下一片清辉。
她不敢再开口,空荡荡的主殿里,烛火摇动。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微风吹起纤薄的珠帘,发出碰撞的声音,竟是那般聒噪。
不知为何,她额头上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连后背也是汗涔涔的,湿透了半边衣衫。
他面前的酒壶已然空了,捏着酒壶柄的指节铁青。
沉默。
一路沉默。
无声的屋子里,连月光都那般沉默。
终于,在摇曳的烛光中,她站起了身。不管他是否会生气,她都不得不回去了。天色已漆黑一片,在大红宫灯的照耀下,空荡荡的钟合殿恍若蓬莱仙境,美得那般不真切。
“太子殿下,小女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望你,今晚谢谢你的款待。“裴君婍见他没多大反应,以为他同意了。于是,她行了礼,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月光清冷,她的影子,被斑驳的地面拉得老长。
元旻卿松开酒壶,一把拉住她,健壮有力的臂膀一收,轻轻将她带入怀里。
一股浓烈的酒气钻入她的鼻腔!
四目相对。
异样的感觉!
浑身上下似有激流窜过,那阵忍不住的颤抖,俩人皆是一惊!!
他的一只手,此刻,正好死不死的放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放开!“她蹙眉,昨夜那种害怕慌乱的感觉此刻又涌上了心头。而这时的她,再也顾不上礼节与尊卑有别,只想快一点挣脱他的禁锢,摆脱他的束缚!
“这才是真正的你啊,这样的你才是不让我厌恶的你……“他将头埋在她的肩头,炽热的呼吸直扑上她细嫩的颈窝。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何离他这般近,她仍旧是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太子殿下,还请你放开。“她的语气似是被冰窖捂过,凉凉的,不带一丝暖意。
“……“再一次陷入沉默。
俩人以一种无比亲密的姿势立在主殿门口。
她抬起头,看着他冰冷孤傲的双眸。
繁星闪烁,挂于天空,那般落寞。
他时而文雅秀气,时而孔武有力,既有关爷之勇猛,又有诸葛之才智,浩浩中不觉让人望尘莫及!
这样的面对面,这样异常温柔少语的他,每一处都让她觉得窒息。还记得年少时那个清冷的梦里,也是这样的一个少年,白衣黑发,说要带她执手天涯。可,梦醒了,那少年郎,竟如那凋谢的花蕊,散入泥土,相忘于天涯!
“我真的要回去了,孝元太后会问的。“她的理智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她,不要,不要陷进去,不要做那痴痴守候的深宫人!
昔年,她曾经有幸读过《楼东赋》。
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
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这是最为缠绵感伤之句。她不愿去做另一个江采萍,困于上阳东宫,苦苦的等待着唐玄宗,也不想去写下另一首《楼东赋》,凄婉哀怨。这深宫之中,勾心斗角,争权夺势,这繁华,都是鲜血染就的。
(注:江采萍,即梅妃,后遭唐玄宗冷落,困居于上阳东宫,无奈写下《楼东赋》,望其回心转意。)
她胆小怕事,这样大的赌注,她,玩不起!
“你走吧。“终于,在俩人无声的沉默中,像是做了很困难的抉择之后,他开了口,放她一马。
得到他的“赦免“之后,裴君婍提着裙摆,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没有看见,背后那双寒星般落寞的双眼,似乎要把她灼出一个洞来!
她所忧虑的,他其实都懂。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于兰殿,这样的生活,他知道,她并不想要。(注:词出自《楼东赋》)
夜风吹过肌肤,带来阵阵凉意,只着薄衫的他立在殿外,身影凄凉。
合欢花又尽,树影远迢迢,何时,到底何时,他才能觅得那个陪他赏尽人间繁花的佳人?!
“主子,起风了,回去歇着吧。“元康拿了披风过来,小声说道。
“派人去过德坤殿了吗?“元旻卿系上披风,身段修长,一双眼沉默的注视着那漏斗状的合欢花。
“太后娘娘只说下次不要太晚,让太子你收敛一下,毕竟马上就要大选了。“元康小心翼翼的站在他的身后。
“那就好,原本是我的错,留她到那么晚。“叹了一口气,他转身走进了主殿里,吹熄了蜡烛,和衣躺下。
窗外明月高照,这个夜晚,在这深宫里,注定有一些人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