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出来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暗,所以当她打开通往地下的房门走出来后,正好站在外面的苏墨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样子。
果然,落落小小的,和苏墨的身高差不多,也是十四五的模样,身上穿着很普通的布衣,看起来文文静静,一双眼睛却格外灵动,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话,根本看不出她不会说话,不吭不响的只会认为她是在害羞。似乎是因为在这里住的原因,落落并没有像外面的女孩子那样特意梳过容妆,但是苏墨相信,只要略施粉黛之后换上一身上好的衣裙,再将那看起来黑亮的秀发好好盘起来,落落的容姿绝对会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只可惜现在的样子只能说看起来比较清丽而已。
或许是因为高山事先有对落落说过苏墨的事情,所以她见到陌生的苏墨出现在院子里时也没有表现得很惊讶,只是快步走到刚刚把烤好的红薯端出来的高山身边,对着高山一阵比划,而高山随后也对着她双手一阵比划。
看样子,那似乎就是两个人的交流方式。
而看不懂的苏墨只好就这么暂时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
比划了一阵,高山似乎才突然意识到旁边还有苏墨在,连忙转过来带着歉意对苏墨说道:“不好意思,苏墨,这就是我说过的妹妹,落落。我和她两个人习惯这样了,一时忘了你看不懂了。”
苏墨倒是摇摇头,表示并不怎么介意,“没事的。不过你们就这么比划的话,能说清楚事情吗?”相反,他倒是好奇就这么比划的话两个人之间能说清楚吗?
“这个没问题的,师父她——啊,不是说这里的两位先生,而是我和落落的师父,我们两个在来东月院之前是有位师父的,不过并不是那种正式的门派那种,也没教过我修行方面的东西,这个说起来有点长,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高山解释道,“我们的那个师父会这种被她叫做手语的手势,从小就教给了我和落落,学会之后感觉也挺方便的。啊对了,之前忘了给你说了,落落只是不能说话,听是没问题的,所以你可以直接对她说话,她的手语我也会讲给你听的。”
苏墨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沟通方式,对此觉得很惊讶,而一旁的落落则随着高山的解释点了点头,表示确实是这样。
“这么说的话,你们的师父好厉害啊……”不过我的师父也很厉害,苏墨在心里补充道。
“虽然感觉很厉害,但是怎么说呢……”听到苏墨这么说,和落落对视了一眼的高山含含糊糊说了一句,然后又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苏墨,刚刚落落说,既然你入了点墨堂也在这里住下来了,那么有些以后你时不时会见到的事情今晚就先让你看一下,免得你到时候会惊讶。”
高山说完招呼苏墨先在桌边坐下,而落落则又点头示意了下,还来不及见苏墨说什么就看到她自行走到井边舀了一瓢水,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支不小的白毛笔,然后在瓢中沾了水,随意地在井外壁上用水迹画了一道线。
说来也奇怪,虽然只是用清水画了一道,印记也只是因为水迹的原因比周围而深了一些,在这已经渐黑的夜色下应该很快就会看不清,但是苏墨却觉得这道水迹在自己的眼中变得格外清晰——尽管实际上就是一道简单的水迹而已,但在这昏暗的夜色中就连那流向下方的水珠都觉得分外清楚。
随后落落径直走向了一旁的院墙,同样随意涂了一笔,在白灰抹就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相对水井上颜色相对更明显的水迹。而一样的,这一笔在苏墨的眼中也变得十分清晰——并不只是因为院墙是白色,大概是因为苏墨所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看不懂落落想要做什么的苏墨转而面向高山,露出疑惑的眼神示意他解释下,可高山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翘起嘴角笑着让苏墨继续看下去。无奈之下,苏墨只有继续转头望向还在不停走动和在各处挥舞毛笔的落落。
而这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在小楼的墙壁、廊柱,院中的灯台,以及脚下的地面上又添上了五道水迹。
期间苏墨并没有跟着落落的走动去看,但不知为何,那理应掩藏在夜色中的几道小小印迹对苏墨来说却显得分外惹眼。
不知怎的,苏墨就想起了顾先生之前所谈及的阵法。下午的时候虽然也见顾先生和柳先生催动了布在自己房间的阵法,然而那个阵法据说是被刻在了屋中的梁柱、地板、墙壁以及其他地方,又经刷了漆掩盖起来,所以苏墨一直没有见到,就连后来高山试着硬冲进去却被阵法弹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但是此时此刻,见到落落那随手一涂一抹一画所留下来的水迹,他心中却毫无预兆地想起了自己听说却从未见过的阵法。
院外的照明火光和墙角同样用来照亮的法珠渐次亮起,而点墨堂院内除了同样安放在墙角的法珠渐渐亮起来了之外,高山却并不急着去点亮院中灯台里面的蜡烛照明,落落也并不在意,苏墨只好同样安静地坐着,幸好对三人的影响尚不算大,还能看清互相之间的动作。
随着四周夜色越来越暗,落落也在后院中围着坐在中间桌子旁的高山和苏墨走完了一个来回,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上留下了或涂或抹或画的水迹,而神奇的是这些水迹既没有像一般的水迹那样快速地风干消失,也没有随着夜色的加深而被掩藏起来,均匀、稠密而又协调地遍布于苏墨眼前,仿佛在这些颜色略深的印迹中隐藏着另一个点墨堂的后院一般。
而似乎终于做完了这些的落落,手里的瓢中只剩下了半捧水——苏墨想不通她是怎么凭借这连一瓢都没有的水画出了这么多的水迹的。
不过这似乎并不意味着所有的都做完了。
白色的毛笔已经不知何时被收到了何处,换做右手端着水瓢,落落走到了两人身边的后院正中央,蹲下了腰。
苏墨隐约记得那里的地面被用小块的青石摆出了一朵花的样子。
然后,借着距离较近的原因,苏墨看到落落小心地将手中端着的那剩下的半捧水对准花的正中心慢慢倒了下去。
当水落下的下一瞬,从那朵花的中心亮起了白色的光。
浸入了拼成花朵的青石砖缝隙中的水,仿佛变成了拥有生命的光芒,沿着青石间的缝隙向四周散去,留下一道道明亮的光线连结着自落落手中不断落下、仿佛变为了银线的水流,将此时认真控制着水流速度的落落映照得仿如落入人间的仙子般美丽。
而那一道道光芒还在不停地向外游走,沿着青石间的缝隙不停折转,合并,复又分开,逐渐将整个后院仿佛有白色的火焰燃烧般照亮。
遇着地面青石上的水迹的光芒,便就此停止,将那道水迹也化为光芒的一部分;遇到放在地面上的桌椅、木桶的,便继续沿着其下的青石缝隙流转前行;而终于到了青石地面边缘遇到院墙、台阶、廊柱的,便自那一点像无数条裂纹般散开蔓延而上,直至铺满整个楼宇、亭台,点亮那之前由落落留下的一道道水迹。
整个后院仿如白昼。
苏墨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此时,落落手中所倒落的那半捧水终于流尽。
随着水流的断绝,从青石花朵中心起,像是最终并入那些被点亮了的水迹一般,所有光芒的线条自中心向四周而去复归夜色,只有那些水迹所在的地方却越来越亮,甚至超越了刚才的满院光芒,最后在似乎将整个后院都点燃了的光芒中悄然炸裂,化为点点光芒,照亮着整个后院,在三人的头顶及四周静静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