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卷五话师徒父子是非恩怨
东北疆域内,巨大的撕裂声响彻沸腾的战场。
齐水未拔剑即与对手打平,此时直接动了狠手。右手于虚空中轻轻一拔。
苍黄剑冷若霜雪。
庞然的山体如锥内部发出分离的咯吱作响声。
然后由剑罡组建的山脉大片大片炸开;一道道剑气孤绝悬在半空不断颤抖。随着神兵的寸寸抽出,这些剑气仿若受到不可抗力的约束,被生生锻造为剑形!
“风雨起苍黄。”
剑瀑于天空倒悬砸落如风如雨。呼啸着席卷了一片莽莽,罡风斩断了天外流云。十八兵器霎时间支离破碎,留下对手一脸绝望无力苍白惨然。
身为曾经的天才,他有点无法接受一个后辈提升得这么快,这么强。
自己修行了这么多年……就真的这么弱?
他翕动着嘴唇反复自言自语,最后仿佛说服了自己,张口向齐水呐喊,言语间尽是歇斯底里:“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强!有神兵也不应该!你一定……一定……”
“耍诈?”齐水替他说出了他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的词语,摇了摇头:“你若也同修三法,大概便能明白。”
齐水以一战二,那位本应是滴血洞主的男子自然也不含糊。
衣衫尽碎浑身浴血的男子冷笑抬手。
龙虎门神魔二段声音嘶哑,双脚乱蹬:“魔……魔道余孽……啊嗷!”
他被男子狠扇了一巴扇。
“把我打成这样,要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现在就杀了你。”
那位四阶高手满面憋屈。
把您老人家打成这样?你满身的血还不是我最后由假而真凝聚成具有实际形体兽王的?你倒是没把我打出血来,可骨折不算伤啊喂!
“喂--那边好了没有--”男子却视若无睹,喊向那边的女子。
三才府主眉眼弯弯,苍白的嘴唇微抿,向这边小心翼翼地挥了挥手。
脚旁冰封了一脸晦气的北苍原四阶。
逃兵一方大获全胜。
局势骤转。齐水三人笑眯眯将三人捆起来,然后拥在一旁嘀嘀咕咕。
“这样不好吧?”三才府主有些犹疑地开口。她声音并不好听,有些生涩,有些磕巴;所以苍白的脸上存在些不好意思的红晕。只是旁边二人满脸自然,无论是对她的话中音调还是话中内容都不甚在意。
“这有什么?”男子循循善诱自己这些向来心软的恋人:“咱俩得在一起吧?阿水得找他的小女友吧?小蛮大象子霜得和他共进退否则难以立身吧?洛寒桑小姑娘牵挂这小子不能不考虑吧?佛宗双子叫这家伙大师兄也得算吧?”
一向是乖乖女只有一次找了个满肚子坏水道侣的府主大人懵懵懂懂点点头。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只是好像,洛寒桑又不如慕秋水一般离开东皇那地方?血和尚善法与他虽熟,可不是还有一座五台山?
可惜无耻一脉相承的齐水立即接话:“关系复杂至如此,利用这几人小小要挟一下又如何?您不考虑我们,也总要想想您两个的姻缘啊。”
依旧迷糊的府主大人刚应了一声“噢”便觉得漏洞诸多,正要开口齐水马上问道:“不知您名姓?”
这位可怜女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嬴沐。”
齐水闻言一怔,然后古怪看向男子。
男子眉角抽动,说话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怎么了?!”
齐水叹了口气:“穆木大人,说实话,听到您夫人的名字我感觉比听到您名字时还要惊讶。怪不得啊怪不得,自诩为一世无情的家伙会栽进爱情这片海洋。一边双木,一边赢木,这不服不行啊。”
穆木大人恶狠狠正欲发话。
突然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震惊。他猛抬头看向齐水,发现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少年同样脸色难看。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穆木突然发话:“沐儿,带这里的几人往东海先走。他们虽战力尽失但终究是四阶,此行务必小心。”
正被刚才齐水话语说得垂首红面的嬴沐一愣,却听齐水气定神闲道:“共行已有一些时日,每日我与这家伙砥砺功法如今有所感触欲再行讨论,只是滴血功法您听起来难免……所以麻烦您先行。”
赢沐有点不明白,但不经世事犹如少女心性的她相信他相信阿水,所以还是照办了。
于是二人目送她离去。
“你也感受到了?”
“功法的原因吧。”
“你刚才的话太正式,会不会被看出问题?“
“还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
“哼!多亏沐儿不常对这些事用心……”
“你不也一样!”
“该死喜剧怎么突然变悲剧了!”
“最近两次都有这种突发情况,一定是因为你!”
“什么因为我谁能想到他会……”
互相拌着嘴转过身来,两个人的表情已恭顺如一。
至于说那么多话且漏洞百出,因为他们实在是太紧张了。
两人微微躬身,右手食指轻划额头以示礼节,两句话一模一样。
“参见滴血洞主,师尊大人。”
东木好坐以暇地凝聚出一张小桌,从袖中取出一包茶,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地面狠狠砸了一拳。
地面轰鸣一声,然后在响声中溅射出一股水流。
东木凝壶凝杯,引刚打出来的泉水,斜睨了一眼齐水:“烹茶。”
天下三代的魁首老老实实打出炽热佛光,在壶下温水。
热水中东木双眼微阖,一语不发。那边的两人却大汗淋漓,不知这位喜怒无常的老大究竟准备把这两位叛逆是先杀后杀还是再杀再杀。
终于,东木睁开眼,微微叹了口气。
“穆木。”
“是。”
“你……为什么要逃呢?”
两人同时惊讶抬头。
在记忆中,洞主大人向来是骄傲笑骂,傲骨铮铮于天地的。
可现在……
东木脸上有些不甘,有些无奈。
“邹狩即使对滴血洞有感情,也有剑阁五台来柔其心志。可你呢?从小把你养大的是我,最后就落了这么个结果!”
穆木沉默。
然后缓缓开口。
“洞主,您看,最开始……您便是我心中亦师亦父的存在。您教了我许多东西,最重要的是人性的自由。这也是滴血洞的核心立宗思想。”
他说的不很连贯,有些委婉,但东木听懂了。
当年穆木与嬴沐相恋,雪清观坚决不同意,滴血洞上下却欢呼雀跃怂恿穆木把正道女子带回来作老婆。
如今东玫喜欢上颜蛮,滴血洞也不像北苍原那样叫得死去活来若非离得太远且合宗大典即将开始就要派人抓之回来的样子。
滴血洞的弟子有一颗自由的心,有一颗不怎么被教派束缚的心。
这是穆木极重视东木却依旧离开滴血洞以等恋人的原因,毕竟滴血洞主的身份会给两人的爱情带来太多的问题--他还能让赢沐来滴血洞看杀人不成?
可同时这也是滴血洞最强的原因。这里团结而奋发,除非是自己的原因,没人能将追求自由甚至算得上信仰的这群人打散。
东木看向齐水。
虽然自己给出了一个理由,但他仍想知道邹狩离开滴血洞的真正原因。
东木自信自己无论是洞主师尊还是义父都做得极好,那么是什么理由让邹狩宁愿公布身份向天下宣战也不愿放弃两个身份但保留实力留下来呢?
“不愿意秋水受委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您记不记得我是怎么入洞的?”
“被薇儿捡回来的。”
“那时我已入正道,本以为那里得是人间炼狱,可结果……”
结果除了多杀几个人,滴血洞也没什么邪恶的。
于是他开始在打好基础后周游列国,想知道到底天下是个什么样子。看到因合欢宗插手而阴谋辈出的西域,在南疆碰到心灰意冷的穆木,北上结识那三位,出东海于岛上看日出,回中原在江南学琴。
然后下定决心,要把西域变成东边一样的世界,让正魔再无间隔,要把这天下--变成坦荡浩然的盛世。
总之就是消除一切大方向上的矛盾。
于是他决定以自己功法为引,与秋水的关系为先招,以穆木嬴沐之事为手段,送天下一波思想的浪潮。
不过一开始很顺利,一个兽潮……把一切都变了。
少年只好提前图穷匕现。
“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是,”听完齐水心理历程的东木瞳孔中有些奇异,有些无奈,还有对自己这个心比天高义子的隐约赞叹。只是恢复了那个不羁王者的他展开世界,浮现一道隐藏其中的人影时,面容已严肃下来:“她怎么办?”
从世界中走出,女子面纱飘动。
长发束起,淡雅如兰。
穆木震惊。
他看着少女的身段动作衣饰,确定了她的身份。
最后看向身边的齐水,叹为观止地道:
“你小子什么时候……拐上了咱师尊的千金?”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很认真的。
所以他觉得应该在齐水脸上看到“不好意思”“头痛”等欠揍的表情。
可被问到的齐水表现了同样的震惊。
他脑子中奇异的荒谬感升起,纯粹的不可置信感充斥了胸膛。
直接症状是脚下一晃,死死盯着东薇。
“瞎想什么!”东薇的声音即使含羞恼之意也极为好听,“我对你可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是我的意思。”
东木站起身来,“我不可能一辈子庇护着薇儿。原本你是最好的人选不料……”
“爹!”
东木的话虽没说完,但齐水很清楚。
不料的是自己身份曝光,叛出了滴血洞。
“那您这是--”
“还是把她托付给你。”
东木五丈的世界出现身体浮空,他的身形在阳光下显得强大而不可一世,“只不过就这样随你去,我怎么都觉得是你占了便宜。可你又偏偏……”
东木显得有些头痛,“到最后,只想着先打你一顿才痛快!”
“洞主!”齐水开口,只是光称呼就让东木双眼眯起:“东薇不应该和我走!这次风波过后剑阁三才,巫寒南沙恐怕都要去东海之北找我,更毋论如今天下对正魔之分尤为敏感,东皇五台即使无甚敌意也决不会援手!望洞主大人三思!”
“都叫洞主了。”东木叹了口气,“看来的确,很认真啊。”
五丈世界暴涨!
齐水下意识拦在东薇身前,三界合一的真实领域包裹两人身形,三丈内风平浪静!
三丈!
东木与穆木同时惊讶同时出招,两大最纯粹血肉之力凝聚的世界迎面撞上!
“咔!”
波动被东木掌控完全没有溢散出来影响到齐水更重要的是东薇。
东木与穆木的世界同时发出损毁的声响。东木浩浩荡荡五百丈世界内一道三百丈的巨大裂缝横贯南北,而穆木的世界呈现圆盘状出现在掌心上空,原本只有三寸而完美无瑕的血盘此时裂纹遍布,边缘不断崩碎消释。
他一击过后便半跪在地上,被世界大损引发的反噬震得骨断筋折。
可东木眼中只有赞赏与惊叹。
四阶一段与二段之间的差距,比三阶一二段之间大得多。更何况是全天下只有两位的三段?穆木以二段之力压缩世界并自如掌握于手上,此举别出心裁又无比疯狂,一般的天才又怎么做得出来?要知道压缩世界,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湮灭的!
“臭小子!如果我不离开我就该是你的师尊啊!”穆木美得妖异的丹凤眼挑起,眸光流转间又是那个放肆嚣张的首席弟子。在全身上下骨骼的咯吱声中站起,血流遍布彻骨疼痛浑然不觉:“赶紧滚你丫的呃……”
气壮山河的话语戛然而止。
齐水无奈地收起手刀,把昏迷的便宜师尊放在一边,仰头看向天空中的强者。
“你倒是很有信心。”东木这样说着,破损的世界徐徐转动,“希望……你接的下来。”
方才的战斗电光石火,说来复杂其实时间极短。这时东薇才反应过来,慌忙大喊:“喂,喂!你们疯了么?!阿水?爹爹!”
两个男人对视,气势疯狂攀升。上一次碰撞穆木发挥出的是实打实三段巅峰强度却也只有那一击;然而就是那一击绝大多数二段都施展不出来。
滴血洞一脉,不出庸才。
“东薇!后退!”
“带着那家伙,往后跑!”
两人同时开口。
血流从东木的世界中翻涌如海,坍缩间化为红至发黑的一点。如玉石般滚动于手,娇俏而可怕。仿若黑洞般抽空了一切气息,唯留下一片死寂。
幅员千万,一珠血冷。
齐水的三丈世界溢散出的气息愈发真实,真实到恐怖。先是风雨,山云,城池,俗世;然后是横贯陆地的江河,映红天空的林火,冻结北极的玄冰,席卷大海的龙卷;以及千万里高空上稀薄的云层,无际无边冰冷寒寂的虚空,漠然行走亘古不变的星辰,泛黄纸页逝者如斯的历史。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两个人把世界握在了手中。
碰撞。
有域百丈,世界非天下。
无心半寸,河山尽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