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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尾声

二○○五年秋天,在我们这座城市的北新区耸立起一幢三十二层的建筑。该建筑连副楼在内共占地五十多亩,建筑面积八万多平方米,总投资达四亿人民币,荟集五星级酒店、大型百货、中西餐饮、豪华影院、儿童乐园、文化设施、商务租赁等功能于一体的最具规模、功能齐备、豪华的综合性大型商业广场。我们这座小城的老百姓由该建筑物引发了各种版本的传说,有说这个广场最大的股东是个才三十出头的单身女人,是个商业奇才,靠在铁桥上卖皮带起家;有说她出身名门,在英国读完研究生再回国内投资经商;还有一说她嫁了个有钱的老公,因为老公外遇而无法忍受,不到一年就离婚了,从此变得心狠手辣,利用前夫给她的第一桶金纵横商场,为了钱无所不为。

在即将落成的新世纪大酒店十八楼,“新世纪地产公司”已经搬了进来。燕妮敲了敲苏小棋办公室的玻璃门,微笑着走了进去。

燕妮说,今天又有新的版本,你要不要听?苏小棋说,传说终归是传说,怕只怕听得多了,连自己也相信了。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成为城中的话题女王了。苏小棋说好,不用花钱有人帮我们做广告,对了,嘉宾名单都拟好了吗?好了,我特地拿过来给你过目。苏小棋将那张长长的名单细致地浏览了一遍,市委市政府四套班子齐了,全市处级以上单位领导齐了,商场上的新老客户和朋友也齐了,还有海外有生意来往的朋友也齐了。苏小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老觉得少了谁,哦,想起来了,她在名单后面写上马大帅和小黑狗的名字,交给燕妮,可以印请柬了。

燕妮却站着还没有走的意思。还有事吗?燕妮支吾着,欲言又止。有事就说吧,啊。燕妮说,苏总,等酒店剪彩后,我想向你请假。行,请多久?说不好,大概一年吧?苏小棋抬起头,为什么?燕妮红着脸说,我怀孕了,阿伦怕我太辛苦,所以……苏小棋兴奋地跳起来抓住燕妮的手,你有小宝宝了?燕妮点了点头。太好啦,太好啦,恭喜你,行行行,你想请多久的假都可以,为了你们的小宝宝,值得。谢谢你苏总,我跟阿伦说好了,我请假这段时间他会过来这边帮你,广告公司交给他的副手就可以了。行,就这么定吧,对了,你还是喊我名字吧,朋友之间喊着觉得别扭。

二○○五年十月一号,是“新世纪大酒店”落成剪彩的日子。苏小棋从中午一直睡到下午五点,已经读小学一年级的苏莫北外面拍门,小姨小姨,你说带我去酒店吃大餐呢,快起来呀。苏小棋才慢吞吞地起床梳洗换衣服,她亲了莫北一口说,馋猫,小姨马上就带你去,别吵啊,外公外婆呢?外婆说了她还要卖鱼就不去了,外公要陪外婆也不去了,爸爸说要煮饭给他们吃,他们都没空,就我有空,你带我一个人去好了。苏小棋笑了,好好好,就我们小公主最有空,来,我们走吧。

苏小棋驾着车子驶出京果街,向北新区驶去。莫北兴奋得像个小鸟一样,远远的就看到新世纪酒店广场上空的大气球,就尖叫起来,小姨你开快点呀,急死人了。急什么呀,快到了。小姨,今晚是不是还放烟花?苏小棋说是,莫北喜欢看烟花吗?喜欢,我要到最高那一层去看行不行?行,莫北想做什么都行。

这时候,苏小棋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一看来电,心跳了一下,是第三人民医院的电话。她屏住气,说了声喂。小棋,是你吗?我是姐。苏小棋哦了一声,不知道如何反应,姐,什么事啊,你还好吧?苏小雨哭了起来,我没事,我很好,我想家了,想你们了,你能不能来接我回家?苏小棋怀疑地说,你说什么?你想回家?那么说,你没事了吗?我好多了,不想在这里呆了,你来接我回家吧,求求你了。

苏小棋激动地说,好,只要你好了,我马上接你回家,但是,医生呢,你叫医生听电话。但苏小雨只顾着哭。苏小棋抓着方向盘的手颤抖起来,多少年了,苏小雨第一次这样亲切地有条理地和她说话,她好了,她真的好了!她挂了电话,笑了起来,她想大声叫喊,又想放声大哭。最后她亲了莫北一口说,小姨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叫燕妮阿姨来接你过去,小姨很快就来,好不好?你去哪里?苏小棋笑着说,我不告诉你,这是秘密。好吧,你回来的时候就要把秘密告诉我哦。知道了宝贝。

苏小棋把车停在距离新世纪酒店一公里的地方等燕妮,把莫北交给她。燕妮问她,你要去哪,全世界等着你呢?苏小棋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八点钟准时回来,你帮我照顾一下莫北。燕妮说,没什么大事吧?苏小棋笑道,是好事。

苏小棋刚出电梯口,就见到苏小雨的主诊医生,他说,你来了就好了,刚才你姐姐病发,把我们一个护士咬伤了。苏小棋说,她刚刚还给我打过电话,讲话很清楚很有条理,怎么会病发呢?医生说,她今天偷了护士的钥匙,趁我们吃饭时候自己开了门跑到办公室去打电话,我们发现的时候她一直在哭,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我们只好把她扶回病房,但她见人就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弄回去的,你去看看她吧。

苏小棋走向病房,她看见苏小雨背靠着铁栅栏,坐在地板上。她喊了声,姐姐。苏小雨回过头,目光呆滞地盯着她,嘻,嘻嘻地傻笑。苏小棋把手伸进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和指尖,她发现苏小雨的指甲长得很长,便掏出指甲钳蹲下来帮她修剪。剪完了,她站起来说,姐,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你乖乖的啊。苏小雨突然抓住她的手,颤抖着说,不,你不要走,我怕。苏小棋说,别怕,这里很安全的,啊,别怕。不!苏小雨尖叫起来,不要走,你不准走,你走了我就去死,我现在去死!她松了手欲向墙上撞去。苏小棋吓了身冷汗,扑过去把她抓住,好,不走,我不走。苏小雨将信将疑,你没坐下来,你随时准备走,你骗我。好,我坐下,真的不走。苏小棋和苏小雨手牵着手,在病房门外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七点三十分,燕妮打电话来催了,她说你怎么还不来。苏小棋说,燕妮,我今天去不了了!什么?祖宗,姑奶奶,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你是主人啊,少了你这台戏怎么唱。苏小棋说,该怎么唱就怎么唱吧,反正我去不了,你也不用再给我打电话了,叫高文也不用找我,我是去不了了,一切交给你做代表,就这样吧。

苏小棋关了手机。

八点正,苏小棋和苏小雨同时听到一声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窗外的天空被一串串烟花染红了。苏小棋知道,那是来自新世纪广场的烟花,她欣慰地笑了,她相信,即使她不在,这台戏也会唱得好好的。苏小雨显然被烟花吸引住了,她痴痴地说,好美啊!

是啊,真美。苏小棋眼睛一亮,看了看走廊四周,突然低声说,姐姐,你想不想出去看烟花?苏小雨张大嘴巴,不住地点头,真的?可以吗?苏小棋把手指放到唇边,嘘,你别吵,我去看看有没有人监视我们,我想办法把你带出去。苏小雨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好好好。她又学着苏小棋的样子,嘘——

苏小棋走进医生办公室讨了个回形针折回来,晚上只有两个医生值班,她知道走廊另一个尽头有道楼梯直通地下停车场。她一会就把苏小雨从那边偷出去。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仿佛又回到技校时代,想起她打开教务室的门看到郑容容和马大帅惊惶失措的样子。她闭紧了嘴唇把回形针拉直,伸进锁孔里,“铛”的一声,那把铜锁在她手中轰然解体。苏小雨崇拜地望着她,发出一声惊叹,呀,这样都行啊?她笑着抓起苏小雨的手说,走吧。

苏小棋把苏小雨带到新世纪广场的马路对面,拉着她下了车。苏小雨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得直拍手。酒店门外堆满了花篮,五颜六色的彩纸撒了一地,剪彩仪式已经结束了。苏小棋远远的看到燕妮和阿伦在宾客门忙碌的身影,她微笑着抬起头,夜空中最后一朵烟花在她们的头顶上绽放,然后星星点点地坠落。苏小棋生平没有见过这么红的烟花,像玫瑰的花瓣,又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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