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原来阿伦的爸爸是民政局的局长,并从燕妮的口里得知,阿伦的母亲原来是中学的美术老师,燕妮曾是她的学生,后来她读美院也是受阿伦母亲的影响。阿伦的爸爸当了局长后,她就辞职成立了这家“世纪阳光”广告公司。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伦那么喜欢画画,而且画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原来从小受他妈妈的熏陶。也没想到,燕妮和他们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看得出,燕妮很自豪他们之间的这份渊源。有一次我和她路过一家画廊,她非要把我扯进去。我不懂画,也不懂欣赏。我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的把握不住的世界,但我还是很有耐心地陪她看一会。她指着其中的一幅油画说,看,这就是名震世界的梵高作品《向日葵》,如果吴老师(她一直这样称呼阿伦的母亲以示亲切)看见了,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她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不容许生活和艺术有半点的虚假。
我的生活从来都不艺术,但也不虚假。相对于和阿伦的爱情,我对生活的态度更加坚定。我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阿伦赶回家去住,他真的乖乖的就回去了。当天我就接到他母亲的电话,她说,我儿子搬回家了,是你的主意吧?我说不是,我没有那个影响力。无论如何,谢谢你。顿了顿她又说,好好干吧,希望这份工作能适合你。我无言。
客观来说,阿伦的母亲,我们的吴董事长还算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起码她给予了我信任,而更重要的是,她也能把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这一点是相当难得的。因为我和她之间偶尔微妙的联系,我已清晰的看到了,我和阿伦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但他半点也没有觉察。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善良、聪明而又执拗得有点可爱的孩子。当我们两个女人背着他斗智的时候,他还满心欢喜地生活在我们的爱情的花园,而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风雨飘摇。
阿伦就暂时放一边吧,现在,我要好好工作了。
其实“世纪阳光”的业务状态很好,因为他爸爸的那一层关系,活老是做不完,每天都有设计师加班。据燕妮透露,公司准备搬迁办公地址,因为这里面积太小,早已不适应发展的需要了。我的工作是沟通和联系,把现有的客户跟进好就行,不需要花心思去开拓。但我还是愿意把它当成一件正经的事对待,我还在试用期内,现在一个月都过去了,我一档业务都还没拉到。三个月后,如果我还是交白卷,就要自动消失,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这个问题细心的燕妮也意识到了。她不止一次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为我开拓客源,只是暂时还没有一次成功。她安慰我说,没什么,还有两个月呢,我们一起努力,务必在这三个月内把第一单业务拉下来。燕妮也是一个工作极其认真的人,不仅认真,还聪明,且很有侠义心肠,这一点挺合我的胃口。慢慢的,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唯一不谈的是阿伦,准确说是我和阿伦之间的关系。就像我和阿伦的母亲一样,都不谈阿伦,好像我和阿伦从来就没有任何工作以外的关系。阿伦的母亲这样做我可以理解,但对于知己燕妮的刻意回避,就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了。这样也好,起码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很好。
但是阿伦并没有放过我,我知道的,他永远不会放过我。今天下了班,我步向地下停车场拿我的摩托车。因为业务的关系,我已经考到摩托车的驾照,车子却是公司提供给业务专用的,于是我就有了开着摩托车满世界跑的机会。阿伦的车子却堵在我的摩托车后,他看见我走来,摁响了喇叭。我严肃地紧闭着双唇,装作没看见。他摇下车窗把头伸出来,嗨,美女去哪里,要不要送你一程。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多天了,无论他约我吃饭、看电影还是逛公园,我都没搭理他。只是在上班时间和他说些公事公办的话,心里到底有些不忍。我笑了起来,走上前去,坐进了他的“帕萨特”。
他欢喜得像个可爱的孩子,凑上前来想吻我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停车场门口坐着的老头,跟他说,你要当众色情表演么?他大言不惭地说,是又如何?我躲开了,他一把抓起我的断指,狠狠地咬了一下。我的心涌起一股暖流。后面有人不耐烦地响起喇叭,他不舍地放开我的手,又狠狠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带着火,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才发动车子走了。
阿伦一声不响地把握着方向盘,在城市的街道上奔驰。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也不想知道,今晚,现在,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他,无论天堂还是地狱,我也无怨无悔。因为之后的日子,我隐约地知道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了。他在“必胜客”门外停了下来,进去才五分钟就扛着一只大饼盒和两杯可乐出来,显然是之前已经订好的。
车子继续往前开。我把外卖的“比萨”捧在怀里,体会着里面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温暖。而车子里面,空调是暖的,阿伦眼神是暖的,他偶尔腾出来抚摸我一下的手也是暖的。车子很快就离开闹市,沿着西江的河堤北上,在长着一片荒芜芦苇的江边停了下来。夜幕已经降临,不远处的潮莲大桥上闪起像爱人的眼睛一样迷离的灯光。阿伦把我手里的“比萨”饼拿起来,问,饿了吗?我摇了摇头。他微笑一下,把食物放到车后座,熄了车,出神地盯着我看。
我故作不满地说,你说你这个人,连饭也不吃,看着我就饱了啊?他皱了一下眉,脸上是痛苦却又无比幸福的表情。我还想说什么,以打破这压抑的气氛,他却不容我再开口说话,一下子就扑过来把我拖进他的怀里。他喘着气,贪婪地啃着我的脸颊和双唇,我又嗅到了来自男人体内那股阳刚的生命的呼唤,我的心狂跳着,呼应着他的喘息。我们在车子里相互拥吻,相互纠缠,相互恨不得把对方吸到身体里去。然后他流泪了,他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在我的脸上流淌。我吻着他的眼泪,男人的眼泪,今生今世,这个为我流泪的男人,我真的能把握得住么?
阿伦哭着,像个委屈的孩子,在我身上寻找温暖的慰藉。我的身体,早已属于他了,我的心我的灵魂,也早就被他征服了。我像个宽容的溺爱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身上撒欢,我爱他这个样子,爱他的委屈,爱他的眼泪,爱他的粗野更爱他的温柔。他的吻落在我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这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哪个地方能让我激动,能带给我快感,能让我幸福得渴望在这一刻死去。我们都累得气喘吁吁,然后他喘着气抬起头来,止了哭,却依然忧伤地说,老婆,你还是我的么?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疯狂地流泪,疯狂地扎进他怀里说,是的是的,永远是的。他又可爱地笑了起来,捧着我的脸,温柔地说,那么,今晚不要回家,陪我好不好?我点了点头。明晚也不要回家,后晚也不要回家,以后的每一个晚上都不要回家,陪着我,好不好?我破涕为笑,傻呀你,我又不是一件玩具,随你怎么带在身边都行。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玩具,你是我老婆嘛,咱们结婚吧,嫁给我,好不好?
我感到一阵晕眩,紧接冒了一身冷汗。我这是干什么?原来坚定下来的意志,一下子就受不住诱惑而又一次陷入这种不可自拔的境地。我从他怀里挣扎开来,和颜悦色地说,先吃东西吧,我饿了。他说不,你先答应了我,否则不准吃。我咬着嘴唇,有苦难言。天知道我多想答应他,但我心里太清楚了,我不能答应,真的不能。因为我之前已经答应了他的母亲,我不能食言,这是原则问题。爱情和婚姻,到现在我突然发现,其实是两码子事。
又是燕妮救了我一命。当我和阿伦因为这个问题陷在车子里找不到出口的时候,我收到燕妮给我的传呼发过来一句留言。她说在“金色年代”喝酒,问我能不能过去一下。我跟阿伦说,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好不好?家里急呼,可能莫北出了点事,你能不能先送我回去?
他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说不用了,小事而已,莫北越来越缠我了,我不在她不肯睡觉而已。他把我送回京果街,一路上都没说话,我下车的时候,握了一下他的手。他忧郁地说,小棋,我感觉到了,你是故意逃避,也许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得到你。
我眼睛一热,把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强吞进肚子里,跟他说再见。看着他的车子远去,心里竟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我如约走进“金色年代”某包间,见到了燕妮,和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燕妮给我介绍,他们是某房地产公司的两位老板,我接过他们递上来的名片,一位叫高文,另一个叫陈杰。看样子姓高的比姓陈的说话有分量。燕妮又给他们介绍说,我是“世纪阳光”的业务经理苏小棋,大家交个朋友之类的客气话。我心里发虚,也清楚这是燕妮的生意场上的社交技巧,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后,就脸不改色地坐下来了。
别的事我不在行,说到喝酒,我还可以应付几杯。于是闲话少提,喝酒为先。至于生意,燕妮不提,我也就不提了,先把酒喝下来再说。没想到这两位老板还算绅士,酒喝高了,手脚也还很守规矩,倒是我喝酒的风范,着实让他们佩服了一下。后来越喝越兴奋,话也多起来了,言谈间得知,高老板竟然是我的校友,都是技校毕业的。于是改了称呼,师兄师妹的叫得越发亲切。
燕妮不失时机地拉我去了趟洗手间,说,差不多可以提业务的事了,他们有一个新楼盘即将推出,广告策划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这个楼盘是全市第一个小区管理住宅,很多广告公司盯着呢。我点了点头,感激地握了一下燕妮的手。她说,下面就看你的了。
回到包间,我那师兄和陈老板已停了酒杯,气氛冷了下来。我说,干嘛停下来了,来来来,继续喝。高文摆了摆手,很有风度地说,师妹,酒嘛,喝到适可而止就行了,今晚得感谢燕妮小姐,很久没喝得这样尽兴了,而且还有一意外收获,认识了一位聪明能干的小师妹。这样吧,我和陈总还有点事,明天下午三点,你到我公司来谈合同的细节,至于策划方案,我即使信不过“世纪阳光”,也信得过燕妮的水准。我和燕妮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我师兄又说,我们先走一步,两位小姐可以继续喝,我和经理打过招呼了,喝多少记我账上就是。
燕妮礼貌地和他们一一握手告别,我也傻傻地伸出手去,像做梦一样。他们的身影刚在房门外消失,我和燕妮同时尖叫着跳起来。我们互相握手,相互拥抱,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对燕妮的感激,可惜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最好的表达,就是继续喝酒。
为了表达对燕妮的感谢,我连干了三杯,才开始和她碰杯。我发现她的酒量一点也不比我低,于是,两个女人,越喝越兴奋,越喝越投机。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与人之间,除了男女间的爱或恨,同姓之间情谊,竟也那么的让人感到温暖。
我说,燕妮,这事算成了吗?嗯,燕妮说,成了,我知道高文的脾性,他说过的话,不会反悔的。我说,燕妮,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说多了腻歪,还是敬你一杯吧。燕妮微笑着,也不说客气话,一口气喝下去一大杯。
大概夜半一点多,我们都醉了。我们相互搀扶着走出“金色年代”,燕妮招了辆“的士”,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坐了进去。燕妮说,姐姐,今晚就不回去了吧,来我家住一晚,咱姐俩好好聊聊。我说行,听你的。
回到燕妮的家,已经快两点了,我们都没有睡意。燕妮泡了两杯柠檬蜂蜜水,一人一杯捧在手里,坐到沙发上继续说话。我打量了一下燕妮的屋子,一室一厅,小而精致,摆设也颇具心思。我说原来你一个人住啊?她说是啊,我搬出来差不多一年了,这房子是我自己赚钱买的,现在很多白领都追求私人空间,我父母开始不愿意,但我坚持,他们也就没办法了。
嗯。我表示理解。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大概是每一个女人的梦想吧。我想总有一天,我也要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就一个人住,挺好。但这只是梦想,我知道,梦想和现实之间,有着多远的距离。
燕妮说,你和阿伦,接着打算怎么办?我惊讶地看着她,这个一直被我们回避的问题,还是摆上来了。阿伦,才一个晚上,只不过喝了一点酒,我竟差点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燕妮突然提起,我保证,今晚不会再记得他。但是,一旦这个名字摆在我面前,我就无处遁逃了。我的身体发出一阵颤栗,整整一晚,他一次也没呼过我,这不符合他的习惯,心里的不安又席卷而来。
我说,阿伦,我和阿伦怎么办?是啊,我们该怎么办,燕妮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刚刚他向我求婚了,但是我没答应他,你知道我多想答应他吗?但我不能,不敢,我怕,怕什么我也说不清,但我是爱他的,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爱他。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我忍不住拥着抱枕放声大哭。这一次,我彻底醉了,我断断续续地说话,断断续续地哭。迷糊中我记得燕妮好像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知道,都知道,好好睡一觉吧,醒过来了,就一切都好了。
最后的记忆,是燕妮把一张毛毯盖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