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地攀爬于猴山3级长的陡峭石阶上。
今天一早为了申请印度签证已在寒冷的晨风中站立了三个多小时，刚刚还差点被那只肆无忌惮的猴子拉开了书包而吓得半死，谁让猴子在尼泊尔被当作是力量和聪明的化身呢，令它们在猴山横行无忌地向路人逞威风。看着这条无际的石阶几乎令我丧失了继续向上爬的勇气，但想起今早在印度领事馆门口一同等候签证的那名上座部老僧人，橙黄色的僧袍旧且薄，穿着一双残旧的拖鞋，头上的线帽是唯一可以保暖的衣物，在这个风冷如刀刮的清晨，他只静静地瑟缩于一角诵读随身所带的经书，没有一口热茶、一刻烦躁，只是偶尔面带微笑地观察一下队伍的情况，此刻想起让我越加自惭形秽，但又仿佛突然为我注入前行的勇气。
终于，在蔚蓝的天空下见到彩色的经幡在翻，在太阳七色光斑洒下之处横陈着一个巨大的金刚杵，我终于到往昔达毗婆尸佛种莲之处，释迦牟尼足迹所抵之地，文殊菩萨劈湖引水之址的苏瓦扬布佛塔。
尼泊尔人深信在更古老以前，加德满都是一个美丽的山中湖泊，湖面上盛开着一朵瑰丽的莲花，吸引了从四方慕名而来的人们。当时，从中国而来的文殊菩萨见到人们因为不能接近这朵神圣的莲花而遗憾，便以智慧之剑在山背上劈开一个缺口，使湖水排出，让人们得以亲近这处吉祥圣地，富饶的加德满都谷地自此形成。在加德满都的郊区尚有一处峡谷地形，尼泊尔人认为这便是当时文殊菩萨以剑劈开之处，名为“桥霸峡谷”。为了纪念这则文殊菩萨到访加德满都谷地的历史，当地人便在莲花所现的原址上兴建了一座佛塔，也就是现在尼泊尔著名的苏瓦扬布寺，也称四眼天神庙。
苏瓦扬布已有25多年历史，是亚洲最古老的佛教胜迹之一。
在佛塔旁有一座由藏人兴建的寺庙，据说称作“夏玛尔寺”，它记载了中国与尼泊尔历史上的一段缘分，而在佛塔的旁边由不同时期功德主建成的藏式小佛塔形成了一个石塔群。我绕行于佛塔，在佛塔后面的广场上有一对新人在举行婚礼。祭品燃起了烟雾，美丽的新娘正合十双掌在祭司的诵经声中双目微闭，身上鲜红色的纱丽把她紧紧地包裹在幸福之中。
头顶那双慈爱的“尼泊尔之眼”俯瞰了整个加都谷地，我依随着朝圣者的脚步一边以顺时针方向绕塔一边转动经轮，我并非为来世的轮回而拨动经轮，我只是在想如果活着而没有追求，即使有新的轮回又会有奇迹般的变化？而我们现世的追求，需要怎样的智慧作取舍的衡量？
“请问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到蓝毗尼吗？”一声深沉的语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头，一位中国法师站在我面前，消瘦却修长的身躯，庄严的面容上有一双沉着、淡定又纯真的眼睛，褐黄色的僧袍在寒风中微微摆动而越加显出他的坚定。
“法师，这几天蓝毗尼有罢工，听说没有车从加都出发了”。
“这样……”法师失望地回应着。
“法师，应该怎么称呼你呢？你有同伴一起吗？”
“我法号果然，我的同伴们早已在加都飞往印度了，只是我真的很希望朝拜一下佛陀的出生地，所以一个人留了下来。”
我实在不愿意见到一位孤身在外的出家人如此失望，所以我邀请他在朝拜佛塔后一起回泰米尔，或许旅馆的朋友能帮上忙。
“你知道吗，这个佛塔非常殊圣，这里曾自动长出过一升之多的水晶舍利，而且舍利外层还天然形成一个白水晶的保护层，玄奘法师来时就曾亲眼见到，并把这件事记叙在《大唐西域记》中，只是后来此地业障越来越深，水晶舍利已不再生长了，以前的水晶舍利现在就供奉在这个塔里面。所以这里的加持力不可思议，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绕塔、发愿吧。”
于是，果然法师打开随身所带的一本经书，开始念诵祈祷文。不久，在塔下觅食的猴群突然嘶叫着，在我们面前的烛架上跳来跳去。看着一心不乱、专注诵经的法师，我实在不好意思走避，只有一边担心猴群的袭击一边陪伴在旁。不久，猴群静静地蹲在我们面前向四周张望，似乎没有我想象中讨厌，难道顽劣的猴群真有灵性？在加持下也可得到教化？正当我胡思乱想中，果然法师已诵完经招呼我一同离去。
“法师，我刚才被猴子吓死了，你不怕它们袭击你吗？”我疑惑地问道。
“你怕什么呢？你知道佛陀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故事吗？身体也只是地、水、火、风、空五大因缘而聚，本来都是要舍去的，还怎么怕‘它’受到伤害呢。”
“我还没有法师这样高的证量，当然怕啦。”我辩护着。
“对，我们的智慧都不高，都要好好修持，但是很多人一直很愚昧，我记得我出家前有一首歌说什么‘就算执迷也要执迷不悔’，这简直愚痴到极点了。执迷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追求我们所认为的真相，这样产生不了智慧，不知道取舍，继续下去只会在幻象中产生更多的痛苦与迷惘。”果然法师一边默默地走着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似乎自成一个世界：他的世界中没有疑惑、没有迷惘、没有纷至沓来的一切胡思乱想，只有从容的淡定。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疑惑：“法师，那应该怎么去提升自己的智慧，怎么去衡量所做的取舍错与对？”
“有一颗接近智慧的心已经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了。智慧与聪明完全是两回事，智慧与学历无关，真正的智慧是了悟真相。”果然法师以沉稳的语气回答我。“在佛法中，有一些办法让我们提升自我的智慧，八正道里所讲的戒定慧就是提升智慧的办法与次第。所谓的戒包括行为与我们自心，行为的戒律还好办，但自心的心戒则不容易。比如让你不杀生，不杀人是一定做到的，但能容忍滋扰你的虫子，能忍得一时的口腹之欲而不杀生吗？心如何修持才不乱？我们平时禅坐就是观察自心的最好的方法，但座上不乱还不行，还要下座以后也不妄动，你刚才诵经的时候叫做心如鹿撞。”
果然法师笑了笑继续说道：“戒律的制定也是为了心的修持，而并非一些人所胡说的繁文缛节，比方说跪拜，每一个动作都有特殊的意思，我们在做的时候还配合对这个动作意义的领悟，这还怎能有心思想乱七八糟的事？无论让身或心平静，目的是让我们克己以摆脱物与欲对自心的牵绊，心平静了叫“定”。佛语有云：信心清净，则生实相。我们平时心乱如麻，定力修养不来，如何做到世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尚品格？儒家所说的使君子千古屹立于天地间的浩然之气正是定的功夫到家了，然后我们可以达到一种叫“宁静致远”的境界。本性如如不动生起了智慧，自然而然生起了洞悉一切真相的智慧。智慧生起的时候已经破除一切执着，还怎可能迷惘、痛苦、失落，那时你只会体验到喜悦，因为你可以清晰观察到自己每一个念头的生起，而不是随念头流转、迷失。但我们习气太重，一直把虚假的幻象看得太重、太真，智慧遮盖住了。圣贤豪杰者做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是他们生起大智慧，如果孟子在，他会对你说：“羿淇，这叫‘天下归仁’呀。”
“不容易啊！”我失望地说。
“你能来圣地也是一个有缘人，只要具足信心一定可以。”法师毫不犹豫地回答。
夕阳轻轻地漫了出来，把它金色的光线投在厚厚的云幕上，天空染成一块块光驳陆离的缡锦，村旁矮树上的暮鸦张着沙哑的嗓子盘旋归巢，漫漫旅途，漫漫红尘路，下一站我们将回到泰米尔，而我人生的下一站又将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