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没想到他这样的年轻。
半点预兆也没有,他一下把一张脸全数凑到我跟前,我在他瞳孔里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不仅被吓回了神,简直快要魂飞魄散。
还这样的轻薄!
他凑来的那一刻我躲闪不及,本能的往后一仰,原来换个角度看世界,会在地上磕的龇牙咧嘴。好端端来这样一出,我哪里有要求把他睫毛凑过来借我数一数吗!真是顾了启了!
我撑着桌子爬起来的时候,他关切急了:“吓死我了呢,刚才以为你睁着眼睛睡着了,这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我龇牙咧嘴,口不择言:“你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那个孙子?”
他笑得像一只狐狸。“……哈,很有趣的小师弟嘛。你叫什么。”
“阿音。”
“就叫阿音?”
“是。”
“我昨天回了载时,临行前师父说他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徒弟正好刚下山,让我若是看见了就照料照料。我下山的时候天还没亮,只见你正盘腿闭目练功,嘴角练出一道晶莹剔透的透明液体,想必正是吸收天地之灵气所致。如此上进,真是感人肺腑,师兄十分欣慰,所以特意在此等候。”
我两眼一黑。
我的师父竟然这样的评价我。
我刚到载时的时候还很小,总是很想家,很恐惧,成日里的哭,那时候我唯一不害怕的就是师父。
师父总跪下来拉住我的手,他的眼睛与我的眼睛在同一个水平线,他就用这双眼睛温柔的注视着我,对我说:“不要怕。”
不要怕。
而我天生的就会信他。
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就是他的心,诚恳的,善意的,明亮的,湖泊一样的,类似你自己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遇见胥卓的时候,正是家破人亡最惨的时刻,若不是他收下我,做了我师父,世上早已没了阿音这个人。
后来我发现,胥卓日常说话都是平平的一个腔调,没什么起伏,冷冷的像心底里那片湖泊终年结着寒冰,我再很少听到他有着感情的对人说过什么。
师父一直都很忙,虽然大部分时间他忙得一点道理都没有,载时书院很有可能只是他开来,为着有人为他晒书的。他有很多很多的书,也有很多很多的藏品,实在是任性的很,大概是哪个帮派仅存的后人正体验生活,大隐隐于市。
我也一直都很忙,我忙着注意他在做什么,胥卓平日里好像从来也不真正笑,事实上他平日里连表情也没有,他的眉宇间系着很缥缈的东西,像一整个寰宇。
他多年来只穿白袍,大部分什么花纹都没有,只更显出他本身的光芒万丈。
胥卓时常对着一花一草一看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表情会突然的舒展开,我时常偷看他,只是他,所以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在微笑,也许是一朵花的盛开,也许是一片雪花的落下,也许是我只顾看他走着路撞上了一颗树。
我只觉得师父偶尔展眉的时候,实在是好看的太惊心动魄。所以我时常的想要逗他笑,我跟着他长大,可惜性子不像他,他简直是我在载时的全部信仰。不过我总归还是很会安慰自己的——互补乃基本法。
我的信仰居然跟人讲我生活不能自理。
诚然在载时里,若是出了什么事,总是我冲在第一个,哪怕我深知我并不是什么最优秀的弟子,哪怕我知道我多半是要被吊打,也确是很有一番不能自理的派头。但其实我只是想,若是做的好,他可能会笑,若是没有。
若是没有做好,我只十分的盼望他能再安慰我,能再次俯下身来,拉一拉我的手,让我再见一次那片湖泊。
但是他不知道。
顾启先生又眯起了眼睛“也不知道你要往哪里去,你说,师兄我该如何的照料你?”
信仰为大,我与他争辩:“乱讲,我在的时候,连师父的饮食都时常是我照料的。”
他点点头:“难怪的我这次拜访,见师父瘦了好生多。”
“……”
我身为唯一的女生,虽然为了能够好好地融入大集体,不得不故做些热血男儿的姿态。但事实上有的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比如他们在聊自己好看的远方表妹的时候,我没有表妹,就对做饭生出了很大的兴趣。
载时的饮食都是何在在管,何在虽说是万年大弟子,倒也跟老妈子没什么两样,扫地什么的都是一把好手,有时候胥卓不在,或者就是干脆的不想来,课都是何在来代。也许跟我一样,师父也是何在的全部信仰吧。
总之,我对做饭生出兴趣后,就时常的去叨扰何在,饶有兴致看这到底是怎样一番流程。这样一来就有几个师兄很是不服气,觉得我一定是先去偷吃的,师父却不许他们也去,太不公平了!诚然偷吃我是一定会的,但我也很好学啊,我还很有创意呢,往往待我尝的八分饱了,灵光一闪,就悟出这道菜跟什么什么可是绝配,比如红烧肉可以加鸡蛋嘛,再加多一点青椒嘛,一定要试一试。何在是个老人,接受不了年轻人的世界,但何在又怎能拦的住我为师兄弟们做贡献。
后来何在要我拜他作做饭的师父,我不依,师父我永远只有胥卓一个,但最终何在嘴上说着什么:“不行不行再这样我要被他们打死了。”身体却很诚实,每天得了空就忙来教我,还劝我中午千万不用再去看他了,毕竟重要的是用心体会食物的灵魂。
学了几日,会了一道萝卜汤,色泽完美,清香诱人。我采摘了最新鲜的食材,做了去端给师父,期期艾艾的等他的评价,师父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虽面色无改,但是给出了很高的评价:“恩,做的不错,阿音,为师觉得甚是美味。”然后在我的目视下喝了个干净。
我就此雀跃了整日,夜里也不忘用被子蒙住头痴痴地笑。唯一遗憾的是第二天去长萝卜的地方看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被不知是谁给连夜拔光了,根都没留。
后来我就中了“做什么给师父吃师父都说好好吃但是第二天那种食材就会全部消失。”的诅咒。
是以师父瘦了好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