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脸埋在寒声的胸口,声音显得闷闷的,可话语里的霸气和决心一点不少。
她的确变了,寒声欣慰地想着,他看着夕河,既像是看着自己的妹妹,又像是看着自己的恋人,还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这种复杂的感情糅合在一起,最终也只化作一道怜惜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让他自己都迷惑的情感叹道:“这才是我的小河。”
寒声最终也是被夕河连哄带骗地弄回了船舱躺着,鲸式潜水艇里面有的是军火,可惜却没有药,于是也只能尽量营造更好的环境,依靠寒声自己的身体了。夕河怕他乱跑,就坐在他床头陪着他,看见自己手腕上随便绑着的那两股伞绳,便仔细地又重新将其编了起来,一转头就见寒声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她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低声嘀咕道:“还不睡,看什么呢!”
寒声伸手拿过了她腕子上的伞绳:“我给你编上吧,反正一时我也睡不着。”说罢也不管她答不答应,自顾自地编了起来:“还剩下的一点白榆我给你放在里面,等到安顿下来我也给你做一个更好的。”
“我爸做的就是最好的。”夕河不满地反驳了一句,提起父亲情绪又低落下来,“我爸是在役军人,你们打莘湾,他不会也要上战场吧……我……”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当着寒声的面这么说不太好,便将声音低了下去。
寒声又轻轻地哼起了那支曲子:“这支曲子是我家乡的曲子,我母亲唱给我听的,叫《茉莉花》,我想家的时候就会想起这支曲子。”
夕河知道他的家人也许都不在了,这个时候情绪波动太大也不利于他恢复,于是就安抚道:“别编了,睡一会儿吧,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寒声乖乖地任她摆布。夕河小小的手将他的手抓在手里,十指交叠紧扣,就是这只在第一次救她命时捂住她眼睛的手,那时候她也这样握过,这只细长有力,布满薄茧的手曾经掩过她眼前的爆炸火焰,悲惨伤口,把她拉出鬼门关,一次次地护着她,带着她,从未撒手。
这一次,换我握着你了。
轻声的哼唱响在耳边,感受到手掌上女孩子握着他的力气,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寒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感动。他闭上眼睛,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进鬓发。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夕河在驾驶室找到盛甫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他原地跳起来跟瞪着怪物一样地瞪着她:“你怎么找过来的!”一边跟防贼一样地用身体挡住仪表盘。夕河却异常严肃地站在门口:“不用这么防着我,我只知道理论不会操作。我想和你谈谈。”她说着不管盛甫答不答应,自己就走进来关了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盯着盛甫道:“我知道你想杀我,但现在我也想杀你。”
一开头这句话就让盛甫一凛,盛甫是见识过她对待渠梁时候的样子的,但那时候只是吓唬,这一次她似乎是动了真格的,眸心冷冷一片,盯得他脊梁骨上都泛了寒气,但是为了不输气势,还是硬挺着问道:“为什么杀我?”
“因为你想害寒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盛甫又气又急,猛地站了起来,“简直不知所谓!我什么时候想过害他了?”
夕河也站了起来:“你让他杀我就是想害他!”
盛甫眼珠一转,知道她话里有话,便抱起胳膊等她接着说。夕河复又坐下,但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寒声和你要想谋天下,你们的第一批人就是Hunter的参赛者,否则寒声本没有必要精挑细选那些参赛者布这个局然后再将他们一一救出,你现在要他杀我就等于把他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人心给打散了,一个参赛者死于他手里,剩下的必将人人自危,你们连迈出这第一步脚底下都没有东西垫着,还怎么谋天下!”
盛甫愣怔了一下,不由对她刮目相看,同时也满怀疑虑:她已经不仅仅是聪明所能概括的了,她对人心和形势的谋算也大有进步,这种人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么必将杀之。盛甫于是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夕河道:“你们的初步计划寒声都和我说了,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就会停在莘湾以北,他也会带着寒冰者去喜马拉雅山,蒙月和厉漠跟着他,这个人员分配一定是你定下的,因为就寒声的脾气,必定是谁都不想带着的。但是我不同意,我了解蒙月,她虽然狙击水平很高,但是不适合在条件恶劣的环境下短兵相接,要和团队合作就更需要时间磨合。你将一个狙击手带在寒声身边本是希望能帮上他的忙,但如果没有恰当的人选和精到的配合,蒙月只能帮寒冰者的倒忙。至于厉漠,我对他虽然知之甚少,但却知道实战场合带一个老练之极的双面间谍过去有害无益,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一点,还是说,你没有信心能压得住他?”
这一句激将法准确地戳中了盛甫的心,他顿时就心虚了,其实当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也是犹豫过的,厉漠放在寒声身边的确不合适,但是他更害怕的是自己控制不了厉漠这个成名已久的双面间谍。这时候经夕河一说,他也顿觉不妥,脸上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嘟哝着道:“算……算你说得对。”
夕河看他此刻神情,完全就是个孩子,不禁顿感无奈:“寒声这么信你,你就这么帮他吗?你知不知道你一时的懦弱或者任性完全可能毁了大局,盛甫,你莘湾之战的魄力和勇气究竟哪儿去了!”
她这一番话虽然难听,顿时点醒了盛甫,盛甫眉头一皱,思忖片刻后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不过,你来和我谈这些到底什么意思,你是要帮我们吗?”
说到这里,夕河却有些犹豫地摇摇头:“我现在也说不准,寒声的身体太差了,这次去喜马拉雅山,我和他一起去。这一次回来我就给你答案,如果我不帮你们,你大可以那时再杀了我。”
这番话让盛甫一惊,他探寻地往夕河眼里看去:“你对寒声,当真还是不同的。”
这一句话,让刚刚还运筹帷幄的夕河一下子红了脸,心里暗骂自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罢了,哪有必要如此敏感?难道真的是疑心生暗鬼了吗?
所幸盛甫没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他站了起来,背着手自顾自地说:“我真希望你们之间是爱情,而又不希望是爱情。”
“为什么?”夕河的心口难以自持地抽搐了一下,急切地问。
“我希望你们之间是爱情,因为爱情远比恩情来得坚实可靠,至死不渝,但爱情中的妒忌、猜疑、痛苦、求不得也可以摧毁一切信念,这种由爱所生的力量甚至可以比爱来得更快更强大,甚至有可能摧毁你们之间的爱。”盛甫转过头来盯着她,“夕河,我可以告诉你,寒声可能是个救赎者,但他救赎了全世界他都救不了他自己,如果你真的不想也不能救他,就千万别给他这个假象。”
夕河闻言一怔,想起了盛甫被寒声打断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话,盛甫的这番话让她愈加不安:“你说清楚,什么意思?你上次没说完的话,寒声的妹妹怎么了?”
盛甫道:“我现在对你还不能尽信,等你和寒声回来作出决定我再告诉你不迟。”
夕河默默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一拉开驾驶舱的门,万没想到居然一眼看见明柯就在门外站着。夕河赶紧把门关上怕盛甫看见他,把他拉到一边:“你怎么在这儿?”
明柯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你要和寒声一起去藏区?”
夕河立刻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了:“明柯你听着,我走了你必须得留下,否则你让盛甫怎么能放心!而且你失血太多也不适合在高寒地区作战,你——”
“你就适合了么?”明柯打断了她的话,虽还是平静的语调,眉目之间却溢出点点焦急。
“你千万别说我太弱这种话。”夕河又拦了他一道,“我再弱终究也是你们三个人里面受伤最少的,我也终究得长大!我再也不想当任何人的拖油瓶了!”
明柯一把拉起她受伤的胳膊,夕河顿时疼得瑟缩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凉气。明柯带着一种质问的神气盯着她,夕河眨了眨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
“我不需要你长大!”明柯缓言道,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让人看着都心疼,“我和寒声一样,都不希望你来保护我们!”
“说来说去你还是认为我就得你们来保护是不是!”夕河一听这种话火气就起来了,“明柯!我说过了我不想再当任何人的拖油瓶了!你看看你,为了保护我弄得一身的伤,你再看看寒声,差点命都丢了!你们把我绑起来扔在地穴里,结果呢?结果呢?说一句难听的,要不是我挣开了绳子给了自己一枪,你早就被渠梁给杀了,我也早淹死了!你护得了我吗?啊?”
这是两人醒来之后第一次交谈就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争吵,夕河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把心里话全都倒出来:“你和寒声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任何时候都别想着把我扔在身后!任何时候!”
她冲着明柯嚷了一阵,自己也觉得不太妥,揉了揉鼻子,声音又软了下来:“明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放心吧,我一定完完整整地回来,我还要改造了小N给你一个交代呢。”
明柯摇了摇头,仍是面有忧色:“如今你想干什么我是拦不住你了,但是你真的想和寒声他们一起吗?”
夕河眼里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想不清楚,我告诉盛甫等我回来再做决定。你呢?你哥哥那边——”
“我是同意盛甫说的。”明柯这样说倒是让夕河一惊,立刻追问他:“为什么?”
明柯的回答更简略:“他们说得对。但是,我不信任寒声。”
他说完这句话,就截住了夕河欲出口的疑问:“好了你回去照顾寒声吧,你的决定按照你自己的心意来就好了。”
明柯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夕河尽管说不出,但仍然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她看了看明柯的脸,脸上没有笑容,眉头还是皱着的,忧心忡忡的样子。夕河倏地想起盛甫说的关于爱情的话,明柯对自己,是否也是自己对寒声一样的心境呢?
她的心忽然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