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柯麻木地点点头,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不敢认的。
几乎是立刻,夕河就问:“那你为什么改了主意?”
沉默了很久,明柯仰头看了一眼满天的繁星,轻叹一声:“我不知道。”
夕河看见天上的星星倒映在他双眼里,就像隔着两层海水似的。眼睛可以瞎,那眼神却是不会变的。夕河的心忽然就被一阵感动侵袭了:“明柯,我说真的,不管因为什么,我都谢谢你改了主意,让我有一个弥补的机会。”
“是让我们有一个弥补的机会。”明柯纠正了她,“现在想想,人只不过是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罢了,我见都没见过你,又怎么会真正地恨你?更何况,这无异于我自己捏碎了一个茶杯把手割破了,难道我还要恨那个造茶杯的人吗?简直荒唐,可是那时候的生活实在太难,若非爱或恨,根本撑不下去。而见到了你,了解了你,我才知道,你是最无辜的。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明柯转过头来和她对视,这一次夕河没有害怕他的眼睛,因为他眼睛里全都是真诚。明柯看着她像个小兔子似的红着眼看自己,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夕河,你长大了。”
他突然用这种老气横秋的口吻说话,夕河不由皱眉:“说得就像你见过我小时候一样。”明柯又露出了他难得一见的笑容道:“我刚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小时候,你属于成长比较慢的那种,无论是心智还是身体,看起来都不像二十岁。”
夕河听他这么说眉头皱得更紧,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小就长得小,跟营养不良似的,其实根本没有!我记事儿也特别晚,十岁之前的事儿我都模模糊糊的。”
自从认识以后两人还从没这样聊家常似的说过话,于是明柯也饶有兴趣地问:“你十岁之前是大战刚结束的时候吧,你在正常的学校上学?”
夕河摇头:“不记得,我觉得我整个人生都不太正常。”
“哦?怎么说?”
“小时候的事情我虽然记得不多,但我记得应该是没在上学,因为那时候总是搬家!因为我记得两三个冬天都没有冷过。因为一直都没在上学,所以我很晚才学会写字的,我爸才对我要求那么严。”夕河蹙着眉回忆着。
两三个冬天都没冷过,那她大概一直在南方住。明柯想着,又问道:“那你上学那么晚年纪比别人要大,自己又这么弱,是不是总被别人欺负啊?”夕河撇了撇嘴:“我不比别人大,我直接就上了军人子女中学。不过我比较弱倒是真的,每次我都要想尽办法才能让射击成绩及格保证我升入下一学期。受人欺负嘛这个难免,但是好在我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实在不行的时候蒙月也会帮我的,她可比我厉害多了。”
明柯突然说了不太着边的一句话:“现在想想我的校园生活,我还真是后悔。”
夕河问:“嗯?后悔什么?”
明柯依旧淡淡地说:“我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没完没了的练枪,当然后悔没有抽时间谈恋爱。
洋国的军人子女学校,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一向是实行男女分校制度的,因此断送了他们这一代所有人的校园初恋。所以听明柯这么说,夕河不由诧异他居然也会开玩笑,虽然冷了点。夕河也有心逗他道:“你上了战场,难道就没有个情投意合的小护士?”
明柯摇摇头:“我受伤很少,没怎么接触过护士。”
更冷了。夕河扁了扁嘴,明柯的幽默真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
夕河正暗自感叹,明柯却像想起了什么一般,他低声问道:“夕河,你对寒声——”
夕河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对了!寒声呢?”明柯一怔,随即不紧不慢地连带着把那句话问完:“你这么关心他?”这句话问得模棱两可,明柯又一向没什么表情,但是夕河的脸已经红了:“别瞎说!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明柯闻言却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你坐下,我有事情和你说。”他语气变了,夕河知道他可能是想和自己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乖乖坐下:“怎么了?”
明柯一脸的高深莫测:“你信了寒声,是不是?”
夕河已经听出了些许端倪,立刻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点头道:“我信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明柯摇摇头,咬着牙道:“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对,也许就是因为太对了。但是他这个人给我一种敌人的感觉。”
夕河没有把这毫无根据的话当成戏言,甚至紧绷的神经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她盯着明柯的眼睛,他的眼神告诉她他说的是认真的。于是夕河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狙击手的感觉是不能忽略不计的,抛开她个人的感情不论,她现在就是要找到些事实来验证明柯的感觉。但是还没等她得到结论,明柯就抓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思路:“别想了,他的话没有破绽,因为我觉得他没有和我们说假话,但是真话也没有全说。”
夕河刚要张嘴说话,明柯就紧紧攥了一下她的手,两眼灼灼地盯着她:“话虽如此,但是我们不能不防,如果我们侥幸能从失落之地里出去,又该怎么办呢?我们知道hunter和这地方的秘密,当局是不会让我们再正常地回到生活中去的!或者说点更近的,我调动一次水瀑就几乎流掉了我身上三分之一的血,如果想要调动一个人所有的元素能量,这个人都低能否活下来还是个问题。而且直觉告诉我,寒声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救我们出去而是还有别的必要让他必须摧毁这个海陆之间的密闭空间。夕河,我还记得你说过关于救赎者的猜想,现在证明那人就是寒声,也正因如此,我越来越认同你的说法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夕河,显然是知道什么但不便说。夕河只好略过最后一句话,皱眉道:“从寒声的行为上来看,至少他和青年培训处的一些人是处于对立面的,至少他要求我们摆脱逢。如果说他是被青年培训处派遣来的,那么他要防着的人可能就是内奸?还是……正相反?”
明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无法和逢联系了。”
夕河敏感地发觉了这句话中的隐喻意义:“你和逢……”
明柯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哦我一直忘了和你说来着,逢是我哥哥,他叫久逢。”
夕河哭笑不得:“我简直怀疑你是故意瞒着我的。但是你可以试着用那个手机给他打电话,我和寒声试过,但是那时候我们都在场地内,不知道现在能否可以联系场地外的。”
明柯一怔,才想起自己的确没有想到过这方面,他刚要拿起手机,夕河就按下了他的手:“等等,你哥哥可信吗?”她这么一问明柯就不免有些生气,加重了语气:“那是我亲哥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管寒声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但是如果我们不冲破这个空间,在里面是必死的这一点无可怀疑。我怕如果你告诉了你哥哥寒声可能会有其他的企图,对于这样一个鞭长莫及的地方可能的危险,恐怕最方便的手段就是将我们和这空间一起杀死在这里。而这个决定即使不由你哥哥做出,也会由别人做出的!”
夕河直到自己说出这番话,才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和明柯就如同在风暴中不幸落海的人,现在侥幸被寒声这艘路过的船救起了,但是一旦有沉船的危险,首先被扔下海的还是他们二人,何况远处还有另一队海盗等着击沉这艘船呢!而他们,不仅对未来未知,还对所处的现状和两方的想法不甚了解,甚至都不知道该去信任谁,此时此刻,究竟应该怎样才能掌握主动权呢?
夕河和明柯对视一眼,不必说也知道他们此刻的想法相同。夕河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掌中各自的一道疤痕,喟叹一声:“和你结盟,无论怎样其实我都是不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