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南嘉鱼震惊到不能言语的表情,南蓁蓁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些,破城之前他见过皇上,当日我也在,啧啧,那副深情的模样,连我都动容,南嘉鱼,你是得多铁石心肠,才能在他身边六年而不被他感动呢?”
“他……他说了什么?”南嘉鱼的声音里有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么久了,我不记得了。”南蓁蓁的笑容带着恶意,“不过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还是记得的,你说,最后他是求皇上放过他,还是以这万里江山为筹码,让皇上善待你?”
“以江山为筹码……?”南嘉鱼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他是皇帝,他可是皇帝!他怎么能因为我,因为我而……”
“呵呵,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大抵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若是在民间,传出去也是段才子佳人的趣闻,只可惜,他是皇帝,昏庸君王,祸国妖姬,只会被世人唾骂!”
他本有治世之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那个男人怎么可以傻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能……
恍惚忆起那六年里,他为她做的一点一滴。
无论多繁忙的政务需要处理,只要是打雷下雨的日子,他永远陪在她身边,只因她曾经因为炸雷受到了些惊吓,他不知道的是,她惊吓并不是因为雷声,而是因为当日她处死了一名侍女,只因那侍女端来的茶水有些凉了,她心情不佳,便将气都撒在那无辜的侍女头上,都说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她做了亏心事,自然怕鬼敲门。
她曾夸了一句院里的桃花好看,第二年他便带她去看了十里桃花园,他笑得温柔,替她簪花,人面桃花相映红,他当时似乎是这么夸她的,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十里桃花怕是芳菲殆尽,盛景不再。他不知道的是,她并不喜欢桃花,觉得桃花太娇气,说桃花好看,只是刚好看到了桃花,顺口说的罢了。
她失去孩子的时候,他彻夜未眠,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却凡事亲力亲为,她心中抑郁不愿喝药,他竟学话本里的浪子,以唇相贴喂她喝药,自己却偷偷红了耳根,不好意思起来。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孩子,是她自己亲手弄死的,那些他以为罪不可赦的恶人,只是可怜的替罪羊。
她不欢喜,他带她偷溜出宫,似寻常夫妻一般在市野中度过一天一夜,宫里的人都找疯了,他却似没事人一般只淡淡地笑,他不知道的是,她不欢喜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人要娶亲了,而且要娶的那个人,还是她的亲妹妹。
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曾经以为她从未放在心上,如今却也想起来了,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原来她只是以为自己不在意,那个傻子,从前对她说过,万里河山,不敌红颜一笑,她只以为是哄她开心,他却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哪怕遗臭万年亦不悔,她以为他不知道,说不定,其实他都知道。
“我时常想,我并未对不住谁,为何老天竟让我沦落至此,现在想来,我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人,便是他,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你又当如何?”南蓁蓁笑道,“纵是我这个旁人,看着你对他所做且难免心寒,更何况他。”
若有来生,只盼与君,死生不复再见。若不是遇到她,说不定他会是一代明君,名垂青史,又或者碌碌无为,沉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却不该是亡国之姿,那般屈辱地死在一杯毒酒下,为后世不耻。
可是……是她贪心罢,她真的想,下一世再遇上他,她会好好待他,哪怕只是寻常夫妻,十里长亭,对花对酒,亦是欢乐。
“皇上驾崩了。”南蓁蓁突然转换话题,南嘉鱼抬头,他竟然……死了?!
“密诏有云,南氏长女,陪葬。他终究还是忘不了你。”南蓁蓁的眼神里充满着恨意,那个人,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是让南嘉鱼不死,死前的最后一道旨意是让南嘉鱼死,矛盾却意料之中,可是她恨!二十年,她南蓁蓁始终替代不了南嘉鱼在他心中的位置,连死,他都要他们死在一起!
她恨,恨不得让南嘉鱼死在乱葬岗,死无葬身之地,可是……那个男人,临死之前,念的是嘉鱼,他握着她的手,说,“蓁蓁,朕这辈子,从未求过什么人,只是这件事,朕求你。”
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握着她的手,求她,让她把他和另外一个女人葬在一起,多残忍的一件事,她却不能不照办。
南嘉鱼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面色可怖,她曾以为那个男人一直不来接她,是不知道她还活着,或者说,他找不到她,她为他想了很多个借口,如今看来,只是那个男人无法面对她而已。二十年,他将她丢在这个地方二十年不闻不问。她一直维持着清醒,就是在等那一天,等他亲自来接她,如今却是等不到了。
曾经以为不能承受的事情,现在却显得无足轻重,她如今在意的也不再是他来不来接她,对她而言,出不出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她不能——!
“我不要!”南嘉鱼突然爬起来,抓着南蓁蓁的手,手劲大地让南蓁蓁忍不住挣扎起来,“我不要,我要和他葬在一起,我是他的皇后,我是他的皇后!!”
“来人呐!来人!”南蓁蓁看着眼前近乎疯癫的南嘉鱼,心里竟有些惧怕,二十年的股孤独都没讲她打垮,如今却陷入了癫狂,大抵是她一直坚信的事情都被推翻,原本就脆弱的心终于不堪重负,南嘉鱼,终于疯了。
侍卫们冲进来将南蓁蓁从南嘉鱼手中救下,南蓁蓁的手臂被抓出鲜红的印迹,南嘉鱼大声吼叫,声音嘶哑难听而尖锐。
南蓁蓁重新整理好仪容,神色也恢复如初,“谨遵圣谕,送她上路吧。”姣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南嘉鱼,自此之后,你我便两清了……
一直到死前,南嘉鱼混沌的头脑才重新清醒,感受着毒酒在腹中痛如刀绞,心中想的却是当日,他是不是也这么难过,可是他却一直是笑着的呢。是在笑她么?她这一生,果然如同一个笑话一般,真是可笑至极,如今死亦不能同穴,是报应吧……
陷入昏迷前,她竟看到了他,带着他惯有的温和笑意,朝她伸出手。
——嘉儿,朕来接你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