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刺眼的阳光撒进屋内,扬起一阵灰尘,破旧的木屋里仅有一床一桌,连窗户都没有,床的角落里窝着一个女人,女人的发丝是非常不自然的灰白,并未束在脑后,只是任其披散开,面色也甚是苍白,是常年不见阳光而致,手脚上皆以重锁长链扣之,瘦骨嶙峋,只是手腕脚腕上红肿不堪,想来是她从未放弃过睁开锁链而磨破的。
来人一身素衣,灰黑色的绣花,袖口裙摆皆有繁复的暗纹,三千青丝一丝不苟地绾成发髻,以金玉步摇做点缀,额间一支凤摇,口衔一颗珍珠,随着女子的步伐而晃动。
“你来了。”女人对来人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语气淡淡的,声音嘶哑到难听,双眼眯起,似乎是很不习惯阳光的到来,“你终于来了。”女人又重复了一句。
“是,我来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雍容华贵,与床上的女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呵呵。”女人轻轻撩了一下自己的发丝,“蓁蓁,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是的,二十四年了。”被唤作蓁蓁的女子巡视了一下四周,微蹙了下眉头,身后的侍女立刻搬了椅子进来,还贴心地垫了椅垫,南蓁蓁在几人的簇拥下坐下,挥挥手让服侍的人都下去,复又开口:“姐姐,别来无恙否?”
“姐姐?呵。”女人咧开嘴,“如今你我天差地别,这称呼,我也是许久未曾听到了。”
“你怎能忘呢,姐姐,若我并非你的亲妹妹,只怕你如今的境遇,要更糟糕一些,妹妹我虽贵为国母,却时时不忘关照姐姐你,这样的姐妹情深,你怎能忘呢。”南蓁蓁笑得很是美丽,一双媚眼里却满是对眼前女子的怨恨。
“呵呵,是啊。”女人点点头,“只是不能离开这张床一丈以外,每日虽只有一餐白粥,却也是按时送来,虽是孤独了些,但若是我当年赢了,只怕你的境遇要比我如今难过些,成王败寇,向来如此,姐姐倒是要谢谢妹妹的恩情了,只是要等来生再还了。”
二十四年,她孤独地生活在这一方小屋里,初时真是几近崩溃,没有人陪伴,甚至没有人能听她说话,她疯狂地大喊大叫,摔碗,屋子里除了瓷器破碎的声音和她的吼叫声,再没有别的,靠近屋顶的位置只有一个砖头大小的地方,阳光落进来,也只照的到那小小的地方,她拼命地扯链子,伤得血迹斑斑,却不能接近那阳光分毫。
黑暗,孤独,饥饿,绝望,寒冷,让她迅速衰败下去,容颜尽褪,当年艳冠天下的美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得不成样,崩溃并没有让她逃出这绝境,那个会柔声哄她的人早就被她一杯毒酒送上了黄泉,她只能一个人,面对着这无尽的绝望。
后来她竟也习惯了,触不到阳光,她便不再去触碰,送粥的人只会从外面挪开一块砖,然后用竹竿挑着装着碗的篮子送进屋内,有时没把握好距离,她便只能拼了命地扯锁链,来得到那唯一的,维持生命的食物,碗从来没有人回收过,最后都变成了碎片,这也是她唯一确定自己没有失去听力的证明。
原来,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已经过了二十四年了。
“成王败寇?是啊,曾经谁不说,南家长女,雍容无双,风华绝代,琴艺双绝,谁都不记得你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呵,你是在怪自己当年没心狠手辣杀了我么?是啊,你没能狠下心杀了我,却狠下心杀了那个男人,全世界,大概只有他一个人心甘情愿死在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的手下。若不是皇上圣谕要留你性命,你当真以为我这般菩萨心肠,留你在世上苟且偷生么!”南蓁蓁越说越激动,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
“皇上……哦对了,现在他才是皇帝。”女人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他已经不在了啊……”
“南嘉鱼,你应该知道世人对你的评价,妖妃祸世,妲己再生,褒姒妺喜之流,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恨!南嘉鱼,你到底哪里好,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你,拱手让出万里江山,另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保住你的性命!”南蓁蓁似乎有些失控。
“你不必大声,我如今虽然眼神不好,耳力还是可以的。”女人嘲讽地扯扯嘴角,却拉出了一个难看的弧度。“我也不明白我哪里好,若说姿色,你与我八分相似,花开并蒂,美人双生,分不出胜负,若说性子,你温婉善良,我任性恣意,你说呢,我的妹妹,我哪里好?”
“南嘉鱼,你真让我恶心!”南蓁蓁恨恨地捏住南嘉鱼的下巴,看着这从前与她八分相似的面容如今已灰败不堪,心里竟生出几分扭曲的快感,恶毒的咧开一个笑容:“你莫忘了,那杯酒,是你亲手喂他喝下的。”那个男人,本有治世之才,若非面前这个女人,如今的皇帝是万万不能得到这万里江山的,只是,他得到江山,却不敢再见她。
“是啊,是我亲手喂他喝下的……”女人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不再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多傻啊,他怕是从未想过吧……我跟他说,我又有了个孩子,这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好这个孩子,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他说,等孩子出生,就立他为太子,他到死之前,还在想着那些美好的事情……他怎么那么傻呢……”嘶哑的声音带着些尖锐,一点也没了之前针锋相对牙尖嘴利的样子。
南蓁蓁松开南嘉鱼,“呵呵,你是真蠢还是自欺欺人,身为帝王,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似乎是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渠道,她说的越发起劲,“南嘉鱼,他早就知道你的目的!早在你成为他的皇后之前,或者是成为嘉妃之前,更或者是你进宫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好几次你传回来的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你以为你喂他毒酒他真的不知道么?我告诉你,回话的线人说,夭夭给你那包毒粉的时候,他就在宫柱后面,你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还是喝下了那杯酒,甚至和你讨论你本来应该拥有的,美好的未来,你猜猜,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