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景坐在灯下批奏折,皆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并没有一丝不耐,只是如今天下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太平,这些个官员却只管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实在是让人头疼。太祖打下的江山,历经几代,早不如一开始的盛世繁华,他虽有心重振国威,只可惜这个从内部开始腐朽的国家,要更改起来着实麻烦不小。
“皇上,用些参汤吧。”李思带了一个小太监,端了碗参汤进来,万俟景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那碗参汤有些无奈,“这又是谁给朕送的,这是今日的第几份了?”
“回皇上,第三份了,最先送来的是贤妃娘娘的银耳莲子汤,接着是皇后娘娘的党参粥。”李思也带着几分笑意,自打嘉妃进宫,皇帝便很少召见其他后妃,某次也是意外,因着某位娘娘送了份宵夜,皇上便宠幸了她,自那以后,每夜的宵夜便是从未停过。
“放那边儿吧。”皇帝哭笑不得,低头继续批奏折,却忽然眉头一紧,这是……
“可是皇上,这份可是长华殿的那位送来的呢。”李思略带犹豫了会儿,“要不奴婢去回了悠悠姑娘,说皇上今日乏了,不去长华殿了?”
“长华殿?!”万俟景有些意外,“她送来的?”
“是,听说还是娘娘亲自下厨熬的,只可惜啊。”李思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却是笑意不减。看着眼前明显心情愉悦起来的男人,心里略微有些酸涩。自家的这位主子,从前总是笑着,却笑意不达眼底,其他人不知道,李思却几乎算是看着万俟景长大的,看着当年那个少年情窦初开,为长华殿的那位付出一片真心,如今也算柳暗花明。
只是身为帝王,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李思看着万俟景一边假装不在意,一边飞快地喝下那碗参汤,便觉得,若是能一直让主子这么开心,便也是一件好事。
短暂的兴奋过后,万俟景的目光又落在那封奏折上,“李思,摆驾长华殿。”
“娘娘,您已经好几日,没给那位写信了。”夭夭小心翼翼地提醒着南嘉鱼,南嘉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回话,一边看着镜子一边想着今日要簪哪只步摇,这个太艳俗,那个太素雅,这个太隆重,那个太简陋,挑来挑去,半天也是青丝未束的模样。
说实话,她有些紧张。
她之前落了胎,太医嘱咐说得好生休养,万俟景虽日日过来陪她一会儿,却从未留宿,也未曾去哪位后妃那儿,只去了皇后殿中几次,却最后仍回了自己的寝殿,想来是因为皇后那个病秧子实在不合适侍寝。
她盘算了下日子,身子也已经大好,便遣了悠悠去了,心里却很是没底。她与皇帝阔别二十四年,她之前从未在意过他,如今重逢,心里在意了,便记起了他对她好的一点一滴,心里竟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等待情郎一般惴惴不安,暗道了一声没出息,又继续打扮了起来。她今日,可不止重获圣眷这一件事要办。
“皇上驾到——”外头李思的声音高高传来,南嘉鱼一惊,怎么来得这么快?随意抓了只簪子插在发间,便携着下人一同去迎驾了。
“起来吧,外头夜深露重的,以后便不必出来迎驾了。”万俟景快步上前握住南嘉鱼的柔荑,才从房里出来,手仍是温暖的,反倒是他的手有些冰冷,万俟景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温度偏低,南嘉鱼却没有放开他往回抽的手,只是带着羞赧的笑容,装作不在意地将他拉进房内。
屋内灯火通明,万俟景才看清今日的南嘉鱼,她今日并未上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别有一番美意,水蓝的一身宫装,衬得腰身不盈一握,三千青丝,宝髻松松挽就,只簪了一只白玉簪,更衬得她冰清玉润。只那媚眼如丝,清秀中平添了几分妩媚,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万俟景的目光落在她的簪子上,微微一顿,面容不改。
“嘉儿在看什么?”万俟景坐在软榻上,随手抄起她之前放在小几的书本,“鱼玄机的诗词?”
“嗯,臣妾自己抄录的。”南嘉鱼在另一侧坐下。
“易求有价宝,难得有心郎?”万俟景语带调笑,“嘉儿这是觉得,朕还不够真心?”
“臣妾看的不是这一首!”南嘉鱼佯装愠怒,“皇上都惯会嘲笑臣妾!”
“好好好朕不笑你,让朕看看。云峰满月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哟,朕的嘉儿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万俟景放下书,笑了笑,他的嘉儿,想要的怕不是榜中名吧。
“臣妾才疏学浅,自认没有幼薇之才【注解:鱼玄机原名鱼幼薇】,朝堂之上人才济济,臣妾雕虫小技不过沧海一粟,便不去献丑了,且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无心且无才,还是安居后宫,做些简单的差使便好。”南嘉鱼说道。
“那嘉儿觉得,什么差使简单?”万俟景好奇道。
“繁衍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南嘉鱼觉得自己说这句话时一定面无表情,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果然看到对面的万俟景也愣住了,随后便是大笑,“哈哈哈嘉儿此言正是,那为了嘉儿能好好完成自己的差使,朕也得努力才行,嗯?”
“……”南嘉鱼在心里暗骂自己不靠谱,“皇上您说了不笑臣妾的!”这回是真的有点怒了,或者说,恼羞成怒。
“咳咳。”万俟景见好就收,“是了,那些个复杂的事儿便交给朕就好,嗯?”
“虽然嘉儿不能在前朝为君分忧,但嘉儿的父亲还在,嘉儿没有兄弟,父亲便将一生都献给了国家,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且又遇明君,虽远离庙堂,却依然忧国忧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南嘉鱼看着万俟景认真道。
万俟景微微一笑,“你父亲的衷心,朕自然是明白的。”
南嘉鱼松了一口气,同时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方才有人来报,说是皇帝收到了户部尚书的弹劾奏折,弹劾的人正是她的父亲,字字珠玑,字里行间皆是怀疑她父亲卖主求荣投靠了昭北王意欲谋反,甚至举出了些所谓的证据,其心可诛!看样子,她还没动手,贤妃便先下手为强了!她不怕贤妃对她动手,但她的家人,她休想动他们分毫!
她原来只是想让晴贵人下定决心脱离贤妃的掌控,而并未想过当真要对贤妃如何,既然如此,就休怪她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