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服了岳云缭的药醒来,绯纤就一直筹算何时离开,去往何方。她向小二打听像自己一样的孤女想养活自己应该如何做,得知自己可以去歌舞坊做乐师,在歌舞坊学舞蹈最好美貌;也可兜售字画与文人雅士,只是那便少不了与达官贵人应酬了;第三条路是学习养蚕缫丝织布刺绣,此路是大多数女子的选择,可是她们自幼便学,自己却毫不精通,何况埋头机杼,再抬头恐已是一生。
那么可以倚仗的只有琴笛了,还好师父对音乐的造诣丝毫不亚于武学。
要快快离开,快快离开!绯纤并不怕欠岳云缭人情,她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再遇到他。可是非走不可,越是留的时间长了越是不安。绯纤总有一种自己可以永远留下,无忧无虑的错觉,可是莫离忧弟子皆有下山历练之期,师门对弟子的期望是什么!师父虽未教授自己武功,却也传授诗书礼易,并给自己偌多书籍纵览。他即使未期望自己成什么大器,也不会希望自己软弱地躲在一个地方。
自从差点晕死的几日过去,绯纤后怕一日胜过一日。自己完全没有半点独立的能力,拿什么证明自己的存在?她在后崖时多么痛恨那种被禁锢的感觉,她总望见高空盘旋的苍鹰,希望自己也生出一双翅膀。在岳云缭身边多呆一日,她觉得自己永远留下的可能性就多加一分,他身上有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好几次泛起摘下面具的冲动,绯纤心中不安,怕自己今世都依仗于人,那对她必然是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坝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疑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绯纤还记得幼时将这几句熟诵于心,碧霞读时却道,“好不自爱的女人”。
绯纤后来好多年都不记得那天什么时候坐在桌前,提笔欲画。
她最初是要画岳云缭的,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精心研好墨后,抬起笔才是一愣,口中喃了一句“傻瓜”。变得无比清醒。
在后崖时,碧霞白天常在苏妈妈那里,师父不在自己又不愿读书时就会提笔作画。偶尔画师父或碧霞,更多时候不厌其烦地画着风师兄。柳叶眉,狭长凤眼,顾盼生辉。如墨长发披在身后,或者用丝绳系住,与白皙如玉的肌肤相称,俊美非常。绯纤像从前一样细细描摹风师兄笑着看她的样子,一笔一划不敢马虎,忘记了天地间的一切。后来岳云缭推门进入她也毫不知情,一边画一边凝视画中谪仙一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几乎要醉了。不知是为风师兄长相而醉,还是为自己画工陶醉。
“惊为天人。”
后方的声音突然出现,吓得绯纤背猛一哆嗦,手中的笔差点掉下去。回头一副见鬼了的神情。许久恢复过来,安慰的说“你也不差啊”。
随即看见岳云缭一记幽怨的眼神,把她又吓了一跳。仔细看云缭仍在细细赏画。她觉得刚刚看见的眼神像在责问她为什么不画他,她是疯了吧疯了吧。
明明自己和他才几天朋友啊,怎么觉得很久以前就认识呢?是他说话太温柔给自己的错觉吗?还是自己受不了美男计啊。
等等,他不想问这个人是谁,难道他觉得自己脑中编出来一个人?可是以后他也会好奇的。绯纤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傻掉了的状态,反应也超级慢。
“他是,我,在路上,看见的一个人,笑起来很好看,就画下来。”绯纤“淡定”地,一字一字地,小心翼翼地说完。心中急急念叨,我才不会认识他,我是普通人普通人!
岳云缭居然,死死盯着画,神色复杂,一言不发,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他不会是,爱上他了?绯纤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的性别就不一定了。
“你送我一幅画,我给你一块玉来换怎样?”他终于开口了。
“不,不给!”绯纤就画了这么一幅,不是说这个是说哪个?她咬住下唇,认真地注视岳云缭的眸子。一定要把画抢回来!不能把风师兄给卖了!
“用这块玉来换。”岳云缭从腰间解下一块黑色却十分温润的玉,呈圆环状,上系一根红绳,下有一段紫色流苏。玉上雕着外凸的云状花纹,精美大方。
绯纤抿了抿嘴唇,她真心喜欢这块玉,拒绝它真是心如刀割。
“怎么样?”岳云缭一脸自信。“不行!”
“你另画一幅?”“不会给你画他的!”斩钉截铁。
“你画自己?”“不行!”一定会画成原来的自己。
“你画我?”“什么?”绯纤愣了一下,他那块玉一看就价值连城,想要自己的画像的话找个好画师出价肯定比玉低,“太贵重了吧,这块玉”绯纤有点不敢相信。
岳云缭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绯纤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不是说你,你..我给你画,这块玉远远值不上你这张脸,好看!”绯纤说毕点了个头,低头吐了下舌头又抬起头来,“现在就画!”
绯纤立刻走到桌前准备,终于感到屋内气氛好了很多。
她静静思索。肯定是不好意思看着他画了,脑中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天从病中刚醒来的时候,他在床前,自己认真端详。那是第一次看他,印象却最深刻。心里想着,不觉有一点失神。
“你先出去吧,画好给你。别人看我画会画不好的。”她扭头道。他在旁边站着的时候,自己连呼吸都快忘了。
一笔一画,绯纤这次更加用心,更加不敢出错。他的眸,要比曜石更亮更深邃,就像半夜的星空纤尘不染又暗含波涛,深不见底却不会让人望而生畏,有时又会柔软如一江春水,天地间的一切都要融化在里面;他的唇半合,似有语而未语;他的脸因背对阳光而添上几分阴影,却丝毫不损于他高贵的气质。
画完绯纤觉得眼眶几分湿润,一眼也不敢再看。
提着画出门,没想他未回屋,就在门外倚栏观望。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好想知道,好想陪他一起站立,一直一直站下去,不知道那样的感觉会是怎样的。绯纤晃了晃脑袋,自己看见美男子真是傻掉了。
“画好了,看满不满意?”她将画递过去,脸上有一点烫。
咬着下唇小心地看她的神色变化,他露出笑意,她松了口气。
“云鸟,我明早要走了。”绯纤轻轻地说。
岳云缭迅速看了她一眼,口中的话微不可闻“不要走”,他随即将目光收回到画上,即使等了再久,他又有何立场留她?
绯纤听到了,也看到了,但是一切变化太快,就像是她的幻觉,不敢信。
岳云缭从身上掏出一袋碎银,“安顿好之前可以用。”从她去问小二,他就准备好了这袋碎银。
绯纤点头,看岳云缭拿画,回房。
自己房内,玉佩摆在桌上,在暗黄色的桌面上映着光彩。一切就像一场梦,假的那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