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魂》的笛音从绯纤口中丝丝缕缕脱离,空气中犹如扯出了紫色的纱雾,音音都似最柔的流水在心间最嫩的肉上拂过,却是带动全部神经,有一种淡淡抽搐的麻木。每一个瞬间都有许多东西随着笛音塞入,又随着笛音抽出。不细听时,只感觉到它的优美,仔细听时,却看见极锐利的刀在方寸之地刻下一个个细微的看不清楚的字,随即又用刀锋削掉,失去的肉迅速长回,酥酥麻麻的痛感就开始反复。
每次吹起这支曲子,绯纤都会惊痛到窒息。偏偏霓裳听了却要她常常吹起,因为不懂相思的人怎么听都只是动人的忧伤而已。
可是霓裳听这支曲子时,眸中总是闪动什么的。她自己却从不亲自给这支曲子跳舞。
还有一个孤肃的背影,倚在二楼的栏杆上,黑黑的长袍垂地,看不见脸,但是他只会在这支曲子时来。
一曲毕,绯纤眸中照旧出现了泪花。心中那四个字“经年一刹”又是被默念了千遍万遍,那是夜弄阴消失后唯一的记录,除了这支她留下来的曲子。
绯纤在泪眼朦胧中望向那个黑色的背影,眼中太模糊,所以她从不曾看见那人的面目。但是天涯沦落,相知何必相识。能共同哀悼一个不相关的人的寂寞,大概本身就是莫大的缘分。
今天他居然转过身来,也看向凝望他的绯纤。
泪光遮住了他大部分的相貌,但是依稀中犹可感到非凡的英俊。长相如何其实无妨,重要的是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孤独哀怨了千年,使人永远也不能忘。
绯纤闭上眼睛,泪水沾湿面庞。再睁眼时,那人已经不见。
无数次猜想夜弄阴的寂寞,是如山中十几年那样的空洞吗,明明很想去很多地方,却又心知肚明不愿离开。那种空洞,已经足够让人煎熬落泪了。夜弄阴呢,比那更痛苦一些吗?
音乐也罢,无非亦是,每个人都只流自己的眼泪,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眼泪。哀悼别人的伤痛时,是因为自己有类似的伤痛吧。
东方皓皓明月,西边闪闪群星。
绯纤独自坐在小亭中,任夜风撩动她轻巧的紫色纱裙,拨动她飞起的三千乌丝。手轻轻抚着日夜陪伴自己的“凤吟”,脸上淡淡的阴影连月光也驱散不去。
“如果化内力进入笛音,你就拥有了最适合你的武器。只是很难做到。”岳云缭与她离别时如是说。
自幼吹笛,其实这对绯纤来说不一定是件难事。
只是,草木皆有情义,用笛音中的情来攻击别人,虽然抓住了别人的弱点,虽然可以伤人肺腑、肝肠尽断,只是难道不是太残忍了么。
却的确是最佳的武器。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绯纤已经开始加倍努力提高自己的灵力。敌暗我明,他们就算偷鸡不成,打草惊蛇,却也只不过让绯纤徒添恐慌罢了。绯纤根本找不到那方威胁的来源。
来如影,去无痕。
日子一天天流着,连绯纤自己都快以为那只是个意外。专门针对她的意外。
平时有意无意开始走向略微偏僻的地方,绯纤需要练习将灵力注入笛音,需要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她自己也觉得好笑,非要练习这么一种永远不想发挥作用的功夫。
城南,有一片人工种植的竹林。据说竹林的主人势力很大,却从来没有人见到过。一般的百姓皆会绕道而行。
绯纤连续五日在不同时间去竹林看。中间只有两间简陋的庭院,院中杂草自由生长,庭院相连的地方有个亭子。组合起来颇像现代的蝴蝶结。但是绯纤并不懂是什么形状,只是觉得可爱。亭子上有个木牌,显然是有人自己写下“了芜斋”三个字,又自己刻下。因为墨迹还停留在边角,刻字的部分连漆都没有刷。
两个院子都有门,门上都有笨重巨大的锁。锁上都已经生了锈。地上甚至还有脱落的红色。但是屋子却没有锁,每个屋子只有一个床板,两把椅子。屋里和亭子里却没有灰尘。
此时绯纤的轻功已经熟练,可以在院中出入自如。相必院落的原主人也是这么想,生锈的锁只是生人勿入的警告罢了。
绯纤却只觉得有趣。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显出不同于京城的有趣。可是它偏偏有个有权有势的主人,偏偏就建在京城南郊。
连续五天,看不到主人。这地方安静的就像是专门为绯纤准备的。
绯纤在中间亭中压下一张纸条,“小女子想借宅一用,不知主人可愿答应。”第八日才想起又去,只见娟秀的字迹下面多了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主人不常来,请随意。”鲜明的对比,有礼的言辞,看的绯纤心中起了好一阵涟漪。她将字条带回闺房,小心收藏。
如果说看到字条后想到一个人,那必会是温润公子杜寻微。只可惜绯纤认识他的字,与此不同。
从此竹林小院,成了绯纤不曾说出的仙地。
最喜在中间亭子中,感受从某一面吹来的风,闭上眼睛吹笛子。不全是为了练功。多数时候只是简单地吹笛子而已。但是音乐伴随她这么多年,就像是灵魂的一部分,在无形中居然大大滋养了她的灵力。每日闭上眼睛,笛声飘荡,灵力如接上了泉水的源头,在体内生长激荡。
她不知道师父喂了她许多年压制灵力的药,却同时也暗中滋补了她的灵力。就像动物冬眠时毫无声息,但春天醒来后就会精力充沛。绯纤的灵力正是这么一个情况。而音乐的确是极佳的引子。
同样是独自吹笛子,山中时只有排遣不走的寂寞,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大概是因为那时音乐无法掩盖自己武术无为的事实,如今却是日渐感到越来越好了。
一切的变化,只有时常悄悄去看她的岳云缭知道。绯纤一向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并没有因为现今武学的改变而迁移性情。加上众人眼中她已经印下对武学一窍不通的样子,居然没有人发现她的变化。
她也听从岳云缭的话,绝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利用各种方式练功。这些奇怪的方式,的确也是即使别人撞见,也不知她干了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