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间,绯纤已经熟悉了云城的大部分街道,在云月坊也过得舒心快乐。她本就是易于满足的人,或许是因为从不清楚拥有的滋味,才会这么贪心眼前的每一分钟,不去计较更多。
早晨,绯纤吃过了饭,心里却一直无法宁静下来。她疑神疑鬼地向后面看了好多眼,就如同感应到锁魂小鬼要靠近了一般。头中的晕眩感也似比平时更强烈了些,让绯纤有一点心神不安。
她轻轻将头发上的簪子拔下,舒展开乌黑的发,身子后仰,在空中摇晃了几下长发。细若葱尖的白皙手指伸向梳妆台,抓起桃木梳在头顶轻轻滑下。桃木齿与头皮相擦过时,由外而内的细微疼感就像按摩一般,中和掉了内部的一些不适。但是这只起作用了片刻,须臾后晕眩感反而更强了些。绯纤轻轻叹了口气,她并非没有问过郎中,他们的药却无法对自己有效。
门外走廊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羽衣几乎立刻冲到了绯纤面前。“咦,你头发怎么散开,今天要准备《雪捷》,你和幽言同奏的那个曲子,临时改主意了,因为有贵客要来,姐姐说打扮得要干净漂亮。”她几乎一口气说完,小脸居然红了,不知是跑太快还是说太快憋得。
绯纤看着羽衣,噗嗤笑出声来,“你看你这急的,不是还有时间准备吗?快去通知其他人啦,哎不对啊,什么时候换成你通知了,盈盈呢?偷懒了。”满脸的调侃之色。羽衣居然没有反驳,瞪了绯纤一眼就匆匆又走了。
绯纤伸开胳膊前后转了转,又扭了扭脖子,脸上还是一点急不起来的样子。反正谁来都不是来找她的,反正姑娘们就算都站出去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脸上划过一丝慵懒的笑意,拿出笛子将属于自己的部分又吹了一遍。
《雪捷》天生就是为武将们作的曲子,词曲沿袭了《燕歌行》的风格,磅礴大气的战争,又裹挟英灵战死的凄怆,少妇姑婆在家等待数年不知征人死活的凄然。壮烈之处如钱塘怒号,即使再软弱的女子都要瞬间燃起战斗之志;悲痛之时又如地下泉流,黯然凄恻,声音幽咽,若有似无,正是战旗飘扬之下犹自强忍的割骨之痛,是光荣之下无悔却依旧无法敛起的悲伤。
这支曲子让绯纤对霓裳的音乐天赋总是由衷赞叹,更加感到那不是个普通的舞女,因为自己就绝对作不出那样悲喜交加,激荡人心的曲子,单单感受就已拜倒。难怪她一人撑起偌大歌舞坊,数年长盛不衰。
很快开始演奏,一切都如往常顺利进行。众人围绕着观舞的是锦王,他们站立在二楼视角最好的地方。
吹奏手中的笛子,绯纤本因头晕懒得抬头,却敏锐地感受到锦王余光锁住了自己。她没好气地看向那个绝美的男子,几乎要相信自己错怪他了,因为他观舞的神情可算是其中最认真的那个了,目不转睛,心无旁骛。可他的确有一缕余光盯住绯纤所在不放,绯纤的灵觉连师父都夸赞不凡,不会错。
无奈地摇摇头,绯纤继续专心吹奏,她根本不在意别人注意。刚下山时只求事事小心,现在则知天下无事,庸人自扰。
《雪捷》奏完,疲劳感一点不低于舞女们。绯纤扭头看坐不住的羽衣,眉毛一挑,脸上漾开了了然的笑意,“你不会看上人家王爷了吧?我呢挺累的,懒得动,你去陪你姐姐送王爷吧。”
羽衣倒是皱起了小眉头,“纤儿,你怎么也只看见一棵树呢,你没有看到他后面那位更好看吗?”
“是谁啊?”绯纤作出一副思索的样子,其实她压根没想看那群人,要不是锦王看她,她恐怕还以为锦王是个老头呢。不过她当然不会告诉羽衣这些。
“杜寻微杜少将军啊,虽然不是皇亲国戚,可是不比锦王少威风的。而且锦王连个笑容都没有,还是杜公子浅笑的样子迷人。”羽衣用双手托起下巴,花痴的样子非常可爱。
“诺,人家走啦,再不送没时间啦。”绯纤对着门的方向抬了下头,示意羽衣过去。
果然小丫头坐不住跑了出去。
揉着自己仍是晕晕的头,绯纤无奈笑着回房。
刚到门口,突然有一种凉嗖嗖的感觉,好像身后吹来一阵阴风一样。下意识的望向房梁,青色的衣服下摆就在那里毫不遮掩的垂着。这个衣服,很明显就是锦王。绯纤低头喃喃:“没做亏心事,鬼也要敲门吗?”
梁上的人听力好得很,一跃而下关上了她的房门。“你看到鬼了吗,在哪里?”嘴角的笑意显示他心情不错。
“羽衣是说锦王不会笑么?情报失误得很离谱啊。”绯纤抱胸自语,这次声音小多了。脸上是嫣然的笑意,注视着锦王,“在这儿。锦王爷千金之躯怎么会溜进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的房间,所以我看见的定是长的像锦王的鬼影咯。”
“介绍一下,我叫岳云缭,是纤儿的朋友。”岳云缭已经自动坐到桌边拿起绯纤的杯子喝茶了。
这个人自己绝没见过,但是他喝茶的样子却很眼熟。
绯纤问道:“我,见过你吗?什么时候是朋友的?”
那人的笑意绚烂,“你说呢?”停顿的瞬间,眼睛暗了一瞬,让绯纤心里几分刺痛。“以前认识的,那时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只知道我是岳云缭,以后也还是这样就行。”虽然他的笑容堪比天上星子,绯纤却无法从之前他的一瞬黯然中晃过神来,头晕得厉害。
“我的记性不好,你不要见怪。”绯纤语气中是明显的歉意。她知道若不是自己真的曾和他做过朋友,以他王爷的身份实在没必要主动来自己房间喝茶。毕竟自己的容貌自己有数。
“我知道。下月初十来我府上叙旧如何,我喜欢你的笛声。”岳云缭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话却说得无比温柔。
绯纤第一次觉得自己房间好小,躲一个目光都躲不开。
“好。”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我要去找寻微喝酒了。”岳云缭的话还没落地,人已经从窗子闪出,快的就像从未出现。只有桌上的茶杯,刚倒了一杯还在水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