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原来如此,原来是一张早就织好的大网,坐等着她这条鱼扑腾进去。
安好了然地笑了,连苦涩都没力气表达出来,只会疲惫地笑一笑,轻轻说:“我都忘了,阿姨您可比常轩厉害多了。”这份厉害想当年安好就领教过。五年前刚被软禁时,安好还有些小脾气在,老佛爷命令她留下陪伴常轩且要和常轩领证时,她尚且能梗着脖子反抗,甩出一句“凭什么?!”直到老佛爷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你要是不答应,我会把你二十年来存在过的痕迹一笔勾销。”安好还是不服气,顶撞道:“现在什么年代,你们还能弄死我扔到河里?”老佛爷则用陈述的语气说:“不需要弄死你。我是说把你的身份,户口,从出生起所有的档案,一切能证明有你这个人活着的证据全部销毁。让你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有不了。”
安好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了,只是过后每每想起这段对话总能让她心惊肉跳。老佛爷其人,能把绝顶坏事做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这种风格行事的人,安好不欲与其争锋。
老佛爷今天格外的好耐性,居然仿佛是无奈地摇一摇头:“你还小,所以不懂。等你有了孩子,你也会想方设法保护他们的。”
也许她是无意的,但这句话还是像一根鱼刺,梗在了安好的喉咙里:“我是不懂。我从小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所以没人替我操心。我以后也不会懂,我也不想有替别人操心的机会。”
老佛爷闻言,居然笑了。说实话,安好头一次见她这样,用笑来表达情绪而不是用来伪装亲和感。她说:“几年前不觉得什么,现在看来,你无论相貌还是脾气都像极了你外婆,倒是一点也不像你妈妈。”
真的,安好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特别佩服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总能在你以为小胜一局的时候轻松随意地抛出另一个重磅炸弹,摧毁你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大本营,让你无时无刻不体会到人生的艰难。安好在心里念咒一样的说服自己,“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在放烟雾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在使诈,别上当别上当别上当”……可终究是徒劳,她强忍着心间突突地慌乱,极力不将震惊暴露出来,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发颤:“你……认识我妈妈……还有……外婆?”
常轩到浅海会馆时,乾琨几个正围着一幅董其昌的字赏玩。他问都不用问,知道一准是杭飞扬鼓捣来的,进门喝了口水就冲杭飞扬问:“你这又从哪弄来的?”
杭飞扬把头抬起一点,眼神却依旧恋恋不舍地黏在那幅字上:“法汉拍卖。”说罢伸手勾过常轩的肩,一脸正经地说道:“常大公子,来给鉴定鉴定。啧,我怎么觉得董其昌这体儿有点变呢。”
常轩一笑,把杭飞扬的手甩到一边:“滚蛋,季冰块还能骗你啊。再说,你看字画几时看出过体儿来了。”
“哈,你不问问他,这回又揩老季多少油下来。”郑凯风坐在旁边意味深长地讪笑,转头鼓捣自己手里新开封的鱼竿。
“嘿我说,那能叫什么揩油,不就才六百个数么。就季冰块那不苟言笑的劲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我给他们家拍卖行送多少钱去啊。这回这六百个数也不白给我,临了还诓我半拉酒庄走。”杭飞扬气鼓鼓地反驳,抓起一小杯乾琨刚倒好的母树大红袍就灌了下去。
乾琨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这茶喂给你算是白瞎了。”
杭飞扬笑出声来,也不见走心,转而冲常轩说:“对了,你跟你们家安好进行到哪步了?”
“还那样。”常轩没回头,盯着董其昌的字若有所思。
“没劲。再世为人头一回开荤,就专挑硬骨头啃。你这是存心跟自己较劲。”杭飞扬跟安好是小学同学,二年级时还坐过同桌。那时的安好学习好招老师喜欢,所以一度在班里特别跋扈,尤其是对待上课爱说话的男同学相当“暴力”。于是乎给杭飞扬的幼小心灵烙下了极大的阴影,在他心目中,安好就是一个魔女。
“我不挑她,挑你啊。”常轩回头看他一眼,慢悠悠地回答。
“挑我干嘛,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姑娘一般娇。来,疯子,”杭飞扬一屁股挨着郑凯风坐下,用手肘顶了顶他,继续说:“快,给咱常公子介绍几个貌若天仙,蕙质兰心的。”
郑凯风瞟他一眼,脸上挂着讥诮的笑容,却道:“快得了吧,你还有脸说别人。当年苏杭甩你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位仁兄大半夜砸我们家大门,嚷嚷着要去派出所改姓。吓得看院儿那小黑狗都坐下病了,一听铁栏杆响就亢奋。”
杭飞扬闻言睁圆了眼睛:“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啊!能不提她么!”
这会儿郑凯风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条微信,立刻就冷了脸,随手扔开手机出了包间,立在甲板上抽起烟来。
浅海会馆其实就是由一条三层的邮轮改建的餐饮休闲会馆。几年前乾琨投资,从外海拖了这条船进了市中心的河面上,又是装修又是改建,掷金无数,折腾了足足一年。终于将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旧邮轮,改头换面成了穷奢极欲的销金窟。会馆刚一开业就成了市里佼佼人士的心仪之地,每日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好不纸醉金迷。位于最顶层的一个包间从不对外开放,只随时准备着为乾琨和他的几个亲支近派服务。这包间视野最好,落地大门外还有一段甲板,白天可以吹风,晚上还可以观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