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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颜录》被抢走后,洛清秋一整天都在打探消息,她不想连累萧家,借口说出海,便找了一家临街客栈住下。她打探到一点消息,当日抓她的武将,现在正住在青溪别院。
她在客栈内来回踱着步。她不是不想去解释,只是当日沈旭之有心挑拨,她百口莫辩。更何况,她的确不愿与三恒宫为敌。
无论如何,画册定要拿回来。
她心思一定,来到城郊青溪别苑看形势。壁垒高立,守卫却不戒严。她隔着墙闪入苑内,绕了大约一刻钟,才摸清楚这皇家园林的底细。
她绕到西厢房,室外两侧对称的花园,种着高大的美人蕉。
听到一阵脚步声,她躲人花坛,扳过几簇大大的芭蕉叶遮在头顶。透过芭蕉叶的缝隙,她瞧见一个侍卫靠近,走远,一直到厢房门口。
那侍卫敲了敲门,等了片刻,似乎是得到应允,侍卫推门进去,那一刹那,她瞧见书桌上放的包裹。那正是她的。
又一阵儿侍卫巡查的脚步声靠近,她将头低了低,只听外面的动静。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慢慢走近,等他们靠近花圃时,前面的那一道脚步声忽然停了。
洛清秋大气不敢出,她隐约觉得,那道脚步声的主人向芭蕉叶的方向望,她又蜷缩了一点,贴着花坛内壁。直到脚步声远去,她才动了动酸痛的手脚。
直到侍卫离开,她才利落地推门而入。包袱正搁置在案几之上,她拿起包裹,草草一看,竟没见画册踪迹。正要再找,忽然听到屋外喊杀震天。
“抓刺客,快来人啊,抓刺客——”
她见行事不妙,从厢房侧窗闪出,这里只有一条横着的小径,迎面则是嶙峋的假山,她顺势躲入假山洞内,张望洞外有什么动静。
只是,她觉察到身后有气息,缓缓回头,对上了一双丹凤眼。同时,她感到冰凉的剑锋贴在脖颈。
一个蒙面男子正拿剑瞪着她。那人眸子妖媚,竟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她想,改日有机会,一定要一睹其容貌,将其画像留在《倾颜录》上。
“只要你敢喊一声,马上性命不保。”男子低沉着嗓音警告。
洛清秋微微点头,假山外正巧有一列侍卫走过,脚步声渐渐临近,侍卫甲羽粼粼,映着日光晃到洞内,洞内霎时闪烁着点点光斑。
“刺客已经受伤,跑不了多远,派两队人马搜查,方圆百里之内,不能让一人逃出。”
洛清秋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男子被发现,害她一惊一乍。他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敢潜进青溪别院刺杀?
一阵腥味袭来,洛清秋缓缓抬起右手,殷虹的血迹沾了她裙裾一大片。她怔愣地低头,淙淙的血从男子右臂流出,他的衣袖已经被浸透。
“血”字未呼出,男子已捂住她的唇,可为时已晚。
“什么人?”假山外,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似乎还看到了刀影。
黑衣人眉毛一挑,眯了眯眼,用眼神质问。洛清秋连连无辜地摇头,她自幼就讨厌那种红红的腥味的液体,并非故意引来侍卫。他该不会痛下杀手吧?
黑衣男子抚了抚右臂的伤口,未等带刀侍卫再靠近,利刃一挥,刺中洞外的侍卫,顺势滚了出去。
“快来人,刺客朝西面跑了。”
洞外一阵喊声,接下来是一列列脚步声向西边追去。那黑衣人非但没有杀她,还独自引开刺客。她有点自责,为那个未曾谋面的人担心起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等到黑衣人把士兵引开了,她也摸索着起身,手却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
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再一惊一乍,而是用衣袖掩鼻,一垂眸,望见一块令牌,上面三个烫金大字,映着照进洞内的阳光,闪着刺眼的光——兰陵王。
兰陵王,齐国文襄帝第四子,他为何在建康?要来刺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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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开侍卫,洛清秋朝相反方向离开,绕到一处园林中。忽闻一阵琵琶声响起,琴声伤感,似是讲述如姬助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她不禁好奇,转过门屏,望见亭子内坐着一名红衣女子。
她一步一步,生怕惊扰了弹琵琶的女子,等到了跟前,她不禁啧啧称奇。这女子手抱琵琶,信手慢捻,恍如画中牡丹仙子,妖冶中有几分脱俗,柔弱中透着几许刚毅,她不禁看痴了。
貌美慧智之人南朝并不少见,而眼前的女有世间少有的绝色,还弹得少有的琴曲。貌与才,二者兼得的人甚少,而眼前的女子,正是其中之一。
琴声渐渐淡了下去,细若游丝,宁谧中透着牵人心神的伤感。
曲终,段疏影放下琵琶,才注意到有人靠近,“你是……”
“无意听见姑娘琵琶曲,像是误入瑶池佳境。”洛清秋笑着走进,“我曾听闻,琴音若感人至深,背后必倾注弹琴之人心绪,不知姑娘为什么不开心?”
段疏影微微愣了一下,说:“姑娘过誉了,也多心了。”
洛清秋还未问出疑惑,忽闻一阵紧凑脚步声,她先一步警觉,匆匆道别:“幸会相遇,怕是不能深谈了。”她环视苑囿之内,问:“姑娘可知出府的路?”
此时,段疏影听闻侍卫脚步声,指了指花圃外的一条小径。其实,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这个人,可能,是她听出了她琴曲中的心情吧?
她静静凝视天际。青溪别苑内,夕阳柔和地洒在一池莲藕和荷叶上,万物初倦。她喝了些清淡粥饭,沉沉睡去,做了噩梦,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便到别院里透透气。
小楼临着一片荷塘,可以闻到细细荷香,她不由得想起洛阳城外,那一曲《相思引》,那一句“江南似故乡”,有泪溢满眼眶。
如今,他应该在洛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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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秋虽然全身而退,却也打草惊蛇了。这几天,她按兵不动,也不在城内百无聊赖地逛了。
她将窗户打开,因为房间临着街道,一眼就能瞥见城内动静。待在客栈的第三天,一辆华贵马车从她眼前路过,向城南赶去,这本无奇,可是不过半刻钟,几辆马车皆朝城南驶去,且马车皆为官邸士族所有。她紧跟其后,去一探究竟。
到了城南,她绕过街市酒楼,转入一处幽静巷道。忽闻身后有气息逼近,她豁然出掌,却听那人喊了一声:“清秋?”
天色昏暗,她看不清楚来人样貌,但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表哥?”她一掌收得不及时,萧竹踉跄退了两步。
“你搞什么鬼?偷袭我?”
洛清秋干笑两声:“我最近总是这么疑神疑鬼。”
被他一吓,她竟也忘记了出来的缘由。
“你怎么还在建康?”他应邀赴宴,到门外暼到洛清秋鬼鬼祟祟。
每年兰亭宴饮,都将举办一场盛世浩大的竞赛,夺冠者可得价值连城的珍奇之物。兰亭一聚,名士风流早已不似当年,文人雅士无不感叹盛宴难再。不过,今年以璇玑图为彩头,王谢大家、南朝贵胄,慕名而来者更是不胜枚举。
清秋自幼喜好珍奇之物,难道——
“你也对璇玑图感兴趣?”
“世间传闻的璇玑图?”
“不错,既然因缘碰上,不如随我去瞧一瞧。”萧竹一抬眸,转向正东面。
随着他目光望去,是一座华美气魄的苑囿,悬挂的门匾上笔走龙蛇的“兰亭苑”楷书,熠熠生辉。她还在迟疑,就被萧竹拉起,向兰亭苑走去。
相传苏慧作璇玑图,纵横斜交、正反读、退一字迭一字,均可成诗,堪称妙绝。最早只在文人雅士间流传,后来,有关璇玑图的传闻不断,能吸引文人之外的贵胄王侯,怕是它亦真亦假的传言。
据传,这璇玑图暗含苻坚百万雄狮毕生钱财的藏匿之处。听闻,兰陵武王生母与这璇玑图有几分瓜葛。还有术士传,得璇玑图者得天下……
自璇玑图流传,失踪,重现,坊间邻里一传十十传百,杜撰之后,以讹传讹,倒是不少人深信不疑。
自古藏宝图层出不穷,找到宝藏的不多,为此丢了性命的人不少。她可不是觊觎那莫须有的宝藏,也不会真的拿百年前的诗书来印证所谓的偈语,可对世人传闻的宝贝好奇一下,应该不为过吧?
这兰亭本在鉴湖之滨,湖风温热,在夜晚才渐渐有了清凉之感。
园林中荷花香气清淡,竹叶遥遥,当年兰亭宴聚集了王羲之一批文人异士,如今南朝几经更替,没有多少人与当年名士并驾齐驱了。
宾客未全到席,大赛尚未开始,曲水宴已经备好。羽觞浮在湖面,顺着溪水缓缓流下。
有人寒暄,萧竹便把她一人丢下,与几位风雅文人赋诗题序,相互切磋去了。
洛清秋坐在远离宾客的石凳上,拖着下巴,瞥了一眼远处阁楼。听说就是在这阁楼内,众人将一睹璇玑图真貌。
此刻的阁楼外,一个年过六旬、须发花白的老者徐陵,正是此次赛题的主持者。徐陵在阁楼门外时时张望,像是是在等人。
今日来人有王谢大家王恒、谢安,文帝宠臣韩子高,将门虎子程季文……南朝文武权贵悉数到场了,还缺哪位世家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