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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宇文邕满面关切地问:“爱卿身体可安好些?”
“多谢皇上关心,臣修养月余,身体已无恙。”
一旁已有朝臣上奏:“皇上,下毒之人已经查出来了,是齐国人。”
“武阳王名声大得很嘛,竟然惊动了齐国皇帝下毒杀你,你难道也抢了他的女人不成?”
这幸灾乐祸的话自然是来自卫剌王宇文直之口。因为一个琵琶女,宇文风曾害得他颜面尽失,长安城内传他有多风流,他就有多痛恨。
大臣还是很有眼色的,闻到一丁点火药味,就赶紧把话题引回到刺客身上。
皇上一早就有伐齐的打算,听刺客是齐国人,龙颜大怒,当堂把伐齐的谋划提上了议程。
只是,如此了结刺杀一事,草率了点,也根本不是宇文风想要的结果。他中毒这些天,宇文直主动请缨,要担当伐齐主帅,顺理成章地掌握了禁军虎符。
向义安排在长安的密探回报,卫剌王曾在醉酒后说了一句戏言,大意是等他有了禁军虎符,武川锦卫能耐他何。
卫剌王说这话时,正是他出使那一天。
这样想来,得到禁军虎符早在宇文直预料之中,刺客一事受益最大的也是他,所有疑点通通落在了他身上。
接下来,估计宇文直要以伐齐备战为由,收编他的武川军团了。
“王爷为了段姑娘,让他面子过不去,或许就是激化这次矛盾的原因。”
“和宇文直迟早要公然对峙的,只是他有那个胆子勾结齐国人吗?”
他们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宇文直露出狐狸尾巴。宇文直这个人,与皇上一母同胞,争强好胜,不避锋芒,手下只有大将达奚武可为爪牙,而达奚武善于审时度势,已经在子渊的游说下倒戈,成为他们监视宇文直的眼线。
没过多久,达奚武将军传来密函,说宇文直一得势,就筹划着乘胜追击,和他商讨如何分化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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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齐之事目前要从长计议了,微臣得到一个消息,刺客的幕后主使,其实就在这朝堂上。”
宇文风这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朝臣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宇文风自锦袍中拿出一封信笺,慢慢展开,信笺里面折叠着一张纸,他向前呈递信笺的时候,别有用心地瞧了一眼宇文直,目光又回到龙椅之上。
“幕后主使是何人,皇上一看此信便知。”
宇文直收到的飞鸽传书阅过即焚,他也想不出来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中,可是,宇文风那一眼,看的他着实心虚起来。
“仅凭你一封信,能断定什么?”
“卫剌王就这么急着招了?”
宇文邕徐徐展开纸张,那上面竟空空无一字。这是一封空函。
“为何这信函上无一字?”他不晓得武阳王是何用意,可这个胞弟啊,太沉不住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封空函套出话。
宇文直一听,料想宇文风还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又恢复镇定:“武阳王应该知道,信口开河,陷害朝臣是重罪。”
宇文风不动声色道:“陷害?本王可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稍微暗示了一下,没想到卫剌王就这么急着跳出来!”
“皇上,这些时日臣弟只在练马整兵,武阳王中毒之日,本王在达奚武将军府内喝酒,并无不轨之举,这一点达奚武将军可以作证。”他说着望向朝臣中一身年约五十的中年男子。
那人正是他自以为的心腹达奚武。达奚武看到宇文直眼色之后,立即站出来作证:“当日卫剌王的确在鄙将府内,并无其他嫌疑人等交涉。”
“臣弟所言非虚,皇上不要相信武阳王一面之词。”
宇文风反问:“不知达奚武将军的话是否可信?”
朝臣面面相觑。信与不信,都是得罪一个王爷。
在众人按兵不动,审时度势之际,一位眉目清秀的王爷宇文宪,义正词严道:“达奚武将军自先皇时就辅佐左右,他的话当然可信。”
他的直言不讳正合宇文风意。
这时,达奚武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函:“皇上若不信,末将与卫剌王有信件邀约为证。”
宇文风真正要呈上的信函,其实在达奚武手中。
朝臣屏息看着那封信函,出乎意料之事发生了——宇文直竟然不顾朝臣和皇上,伸手要夺取那信件:“达奚武,你——”
他想不到达奚武会出卖他。
“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皇上的斥责打断了宇文直的举动。
他手僵在半空,左右环顾了下,不甘心地退回去。信封被完好无损地呈到宇文邕面前。
宇文邕看完信件后,龙颜大怒。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胞弟竟然在信中与达奚武商议接收武阳王兵权和分化雍州兵权事宜,毫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圣明,臣弟只是想要一点兵权,为国效力,并无它意啊!”宇文直极力辩驳,朝臣听闻他此言,更是惊恐不已。
“只是一点兵权?你倒是野心不小。”宇文邕黄袍一甩:“拉下去。”
宇文直愤恨望向宇文风,他没料想的是,自己被揭发不是因为刺杀一事,而是被冠上一个谋逆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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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倒春寒,长安城又下了三日雪。
华美院落尘封在雪海中,檐角高挑,三分威严,三分阴柔,三分静谧,再加一分神秘,雅致又清幽。
华林园内雾气弥漫,天水一白,一艘游船静静地泊在湖心亭长堤边。游船上,烧酒的炉火正旺,微微有些炉烟溢出,隐约见三人铺毡环坐,热酒暖身。
宇文风拿起酒杯小酌一口,绣着蟠龙流云纹的锦袍随之而动,虎虎生辉。
“虽然宇文直被软禁,但许多朝臣仍然看不出是敌是友。本王倒想见识一下子渊的识人之明。”
贺兰子渊接过酒杯,掩袖饮下,之后,他一一品评朝中大臣,手中的羽扇还不忘摇着,褐色的雕翎羽带来一阵柔风,扇柄缀着的玉坠微微晃荡。
“齐殇王宇文宪文武全才,又拥有益州,是心腹之患?”
“齐王不屈从陇中任何一势力,可作长久之臣。”
“柱国将军于谨,与先皇同起于武川,算是三朝老臣,如果他有变故,如何应对?”
“于将军手握禁军,智谋深,又难收服,此人,不得不防。”
在朝堂之上,各位大臣与谁针锋相对,又与谁走动得近,都不是密不透风的墙,是敌是友,收买或是远交,这点难不住他。
寥寥几句,朝中盘根错节的局势顷刻拨云见日。
宇文风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汉白玉桌案。
这个谋士虽手无缚鸡之力,而洞见惊人,胸中锦绣无人能及,他不由得对眼前这位广袖长衫的儒雅男子心生佩服。
“那本王呢?”宇文风慵懒地将酒杯递于唇边,唇角笑意如蜻蜓点水,若有若无,渐渐隐去。
贺兰子渊摇扇的幅度渐渐变缓。
自武川六镇兵变后,太祖征南闯北,不过百年,宇文氏地兼万里,连骑百万,可谓盛极一时。
眼前这位王爷,年纪轻轻却凭战功享有盛名。如今周朝日益强盛,大冢宰专权,宇文风智谋出众,很受大冢宰赏识。
而宇文风宠辱不惊,面对皇上暗示拉拢,依旧淡然视之,丝毫不怕有一天,这小皇帝掌权了制他的罪。
相由心生,他却在宇文风的面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
“不知。”
宇文风玩味地笑起来,指肚摩挲着酒杯上的蓝白花纹,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绝与坐拥天下的豪气。
独孤向义一句也搭不上话,也就闷坐着喝酒。看人论势这方面,贺兰子渊很会讨王爷喜欢,而他只会在战场上多杀些敌。
说到于谨,他才插上一句:“侍卫打探到,公主和于谨的幼子走得很近,皇上也常到于府走动,拉拢于谨的心思很明显。”
“说到这,忘了他了,其实,他才最让人捉摸不透。”
宇文风所说的他,正是当今皇上。
独孤向义亦端坐在炉火一侧,问出了疑惑一天的问题。
“皇上让王爷接管宇文直主帅的职务,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得到禁军兵权,王爷为何以静养为由,回绝了?”
独孤向义看不明,贺兰子渊倒是一早就看透了。皇上最忌朝臣位高权重,今日朝堂之上,达奚武倒戈,众大臣猜得出宇文风势力已盘根错节。皇上给兵权不过是试探,而王爷不过是锋芒内敛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连兵权也没放在眼里,宇文风的野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宇文风望着远处的枝桠,雾凇晶莹剔透,像一串流苏缀在枝桠上。他淡然一笑:“长安的冬天真冷啊,本王想多清闲几日。”
“这样啊。”独孤向义一根筋,也就相信了。
现在三恒宫一干人等已被诛杀,卫剌王也消停了,王爷这半年忙出使,又中毒,也该多清闲清闲了。
黄昏将近,武川锦卫有要事禀报,他二人退下时,隐约听见船内的对话。
“禀王爷,洛清秋依旧下落不明。”
“再探,翻遍南朝也要找到她。”
朝中的事忙完了,宇文风才有闲心处理私事。
中毒醒后,他一直对昏迷中那个肆无忌惮的身影耿耿于怀。更何况,府内那幅璇玑图,那支桃花步摇,通通离奇失踪了。
他有种预感,是洛清秋所为,派去武川密探南下查探,却无功而返。
子渊说,那个身影是段疏影。
子渊之前说过,段疏影或许是别有有意安排在王府的棋子。因为正是她,挑起了他与宇文直的争端。
出使南朝,他本没有带段疏影,可她却追到城门口。
“王爷不杀伯仁,伯仁却会因王爷而死。”
他得罪了卫剌王,让她独自呆在长安,卫剌王一定会找她麻烦。她说为了自保,才跟着来了建康。
在武陵遇刺那一天,侍卫很确定地保证,段疏影一直都在驿站内呆着,听说他失踪,连忙派人出去找,并给外出的两位将军飞鸽传书,让他们尽快赶回来。
他才消除了疑虑。
而这次中毒,让他再次怀疑到段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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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歌舞坊内,层层窗纱挡住凉夜的寒气。宇文风有意无意地喝着酒,九层纱帐后,琵琶声声牵人心魄。
一个黑衣侍卫俯首在宇文风旁边耳语:“大冢宰到了。”
远远的,听见稳重的步履声。来人已到不惑之年,在夜色中,华袍更增添了一分威严,这人便是如今周朝的实际掌权者,宇文风的皇叔——大冢宰宇文护。
宇文风起来行礼,却被大冢宰及时扶住:“不是朝中,侄儿不必多礼。”
这时,侍卫已经为大冢宰备好了上座。
“为叔在并州听闻你中毒,亲眼看你气色好才放心啊。”
“多谢皇叔挂记,侄儿已无大碍。”
大冢宰这次来,不仅仅是探病。
过几天,突厥大皇子就要到长安,商讨出兵攻打齐国。
当今形势,三国势均力敌。虽然周朝兵力一天天雄厚,但还没有达到打破对峙局面的实力。突厥属于三国之外的力量,它倾向于哪国,哪国势力就会大增。
若是能与突厥一起,攻齐伐陈就指日可待了。
他这个侄儿对时局了若指掌,分析透彻,他思来想去,伐齐的任务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突厥派大皇子来,也表明了诚意,为叔希望你全权处理。”
“侄儿定不负皇叔所托。”
琵琶声仍在,宇文护望了一眼纱帐内弹奏琵琶的女子,语重心长道:“自古雄才多磨难,你正值年少,轻狂在所难免,但甚记,成大事者最忌感情用事。”
“侄儿谨记教诲。”宇文风望向那纱帐。
“皇叔不耽搁你玩乐了。”语毕,离席而去。
许久,琵琶声缓缓低沉下去,纱帐内的女子曲终收弦,袅袅娉婷走来。
“王爷有何心事?”
“皇叔似乎在告诫本王,红颜有时会祸害江山。”他直视眼前倒酒的女子,不放过她眸中一丝情感。
段疏影倒是坦然,垂眸徐徐斟酒:“王爷不怕吗?”
宇文风豁然拉住她,在她鬓边道:“那就且试一试,本王倒很想看一看,何人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