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眉,你要想好了!”朱毓然举高手中的小瓶,眼眸中有着一丝不忍:“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呵呵……没有后悔药,这不就是?”宛眉淡淡地笑了,握住他手中的白瓷瓶:“我曾经后悔认识过他,我更后悔生在帝王家,可惜,我的出身无法改变,可能,选择遗忘他是最好的办法。”
“宛眉,你是我天朝的公主,”朱毓然扶着她的肩:“甚至,你会有可能是未来的女皇,你没有想过将他留在身边?”
“哥哥,你记得你小时候抓到的那只海东青吗?”
“哦,我记得,那是在塞外的草原上,我驯养的第一只海东青啊。”
朱毓然微笑着回忆:“那只小鹰可真够倔的,我饿它,给它吃不带血的肉,天天将它架在肩上溜,熬鹰熬了几个月,没想到那扁毛畜牲一点也不感恩,还是在一次狩猎中逃了。”
“嗯,”宛眉也微笑:“你还偷偷哭了很久。”
“哈哈,我可不承认啊。”
“哥……其实在我的心里,他就是那只海东青,”宛眉仰头望天,澄明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他虽然出身卑微,可是他却是志在千里,我不能因为我想要他,而强迫他留在我的身边。”
朱毓然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松开了我在手中的白瓷瓶。
宛眉将瓷瓶凑到嘴边,仰脖喝下……
药水一点也不苦,相反还有涩涩的感觉,她一点一点地将药水喝完,握紧手中的瓷瓶:“哥哥,我会不会忘记你和父皇?”
“不会……”朱毓然爱怜的搂着她,将她抱起放在榻上,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这药会抵消那个药的威力,而你睡醒之后你只会忘记那个与你纠缠情丝的男人。”
“忘记他……”宛眉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低声的咯咯笑着:“我真的能忘得了他?他已经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要是真的能忘掉他就好了。”
朱毓然脸上的神情一滞,然后他松开宛眉,退出了房间——
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宛眉慢慢地恢复知觉,同时觉得胃里空空如也,头倒是不疼了,可是……她想起自己喝下的药的,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慢慢调整没有焦距的视线。
她想起哥哥朱毓然,还有他说的话,她望望放在床头小几上的白瓷药瓶,她中的毒真的清除了?还有,哥哥说过什么?她会忘记一个人……
可是,什么人?
宛眉记得哥哥说的话,但是却真的记不起来记忆中有什么人想不起来,室内一片寂静,她小心地下床,除了咕咕抗议的肚子还有和口渴之外,一切还好。
她扶着床柱,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刺目的夕阳照进窗子,终于令她完全清醒过来,金色的夕阳提醒她,她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时辰。
宛眉小心的推开房门,听到庭院中有古琴的清音,朱毓然背对着她正在抚琴。
她静静地没有出声,仔细的回忆一件件事情,她没有失忆,但是,却似乎真的遗失了一段记忆,朱毓然的琴音突然铮的一声,弦断了……
朱毓然回头:“宛眉,你醒了?”
宛眉扬扬眉毛:“嗯,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了。哥哥,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偏偏要躲在这里让父皇担心?”
“我不回去的理由和父皇不想昭告天下他醒过来一样,”朱毓然淡然的目光掠过她:“妹子,哥哥我宁可这一生都不要回宫中去。”
宛眉无语……
朱毓然耸耸肩:“要不要来杯西夷国进贡的上好葡萄酒?这可是用骆驼从大漠中驼来的。”
宛眉点头同意,她接过盛在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中的葡萄酒浅啜一口,的确是好酒。朱毓然也喝了一口,深思着说:“你也许会纳闷我为什么会躲在这里,其实很简单,我并不是父皇想要的那种强悍的继承人,即使我真的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我也不是他理想的皇位继承人。”
“难道哥哥你觉得我成?你觉得那些首辅大臣会接受我?”宛眉苦笑:“哥哥你这是在钻牛角尖,你怎么不会是父皇的骨肉?您与父皇的脸庞轮廓骨架很像。”
“呵呵……”朱毓然向她举杯,“可是,我现在仍然无法说服我自己。”
一位年轻的女孩子突然在短径上出现,手中托着的托盘上有一张短笺,朱毓然拿起看了一下,然后皱眉。
“宛眉,你必须尽快回宫,”他站起身:“我送你们走最近的路。”
宛眉点头,朱毓然突然拽住她,望进她的眼眸:“你,真的忘记了那个男人?”
“也许……”宛眉低眉:“有一点模糊的记忆,但是,我想即使对面相见,我也许都不会认识他了。”
“你不后悔?”
“哥哥,你这里还有后悔药吗?”
“很抱歉,没有……”
那是一圈类似堡垒一样的城邦,独孤湛勒住胯下的马匹,从他所在的山丘望下去,远远的可以看到驻扎在夏禹国边境上的北海国军队。
多少年了?
在望着那旌旗涌动的大营,那熟悉的兵士的袍服以及远处旌旗摇摆中掩映的金顶王帐,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少主,您不能再前进了,北海国的军队就在前方,我们必须绕路。”
“绕路?”独孤湛冷笑:“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想过绕路。”
“可是……我不懂……”
“你看那是什么?”独孤湛用手中的马鞭指指军营中正中央的金顶王帐:“那座金帐,只有北海的可汗才有资格享用,既然独孤永裕他在这里,我也不用奔波千里去找他了。”
“这个,”他身后的黑衣人递过来一张强弓:“少主您要想清楚,如果只身闯营,后果难料啊。”
“哈哈!”独孤湛仰天大笑:“这么多年,独孤永裕一直没有否认我的世子身份,我今天就是让他承认我来的。”
独孤湛一带马,策马向山坡下的大营驰去——
三年后,夏禹国宛平三年冬至日,一场暴雪意外的袭击了夏禹国的陪都骊京。
这是宛眉作为监国掌握夏禹国政权的第三年,这三年的年号因为宛眉的缘故,正式更名为宛平元年、二年、三年,这三年中,她大刀阔斧的整顿吏治,改进科考制度,选拔了一大批出身贫寒的官员管理盐务、丝路,以及北方边疆的贸易。
母仪天下的慕容皇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对外宣布病重,拒不见客,但是据宫中传出的消息,慕容皇后似乎是犯了错误,被公主宛眉抓到把柄,打入了冷宫。
当然,这些都是传言,真相总是被隐藏在一大堆谎言之中的,慕容皇后如果真的因为过错被打入冷宫,为什么她的封号不被削掉呢?
还有远在西域的西夷国,如果皇后被废,身为皇后亲哥哥的西夷国国王能善罢甘休吗?西夷国没有丝毫的动静,相反,西夷的供奉倒是年年都来。
也就是这一年的冬日,宪宗朱润之经过三年的调养,终于清醒过来,就太医院的传闻,皇帝身体大好,但是仍然没有临朝,宛眉作为监国继续统领朝政。
而太子朱毓然的下落,仿若石沉大海一般,没有着落。
为了庆贺皇帝身体大安,翰林院昭告天下,陪都骊京将在腊月中开一届恩科,选取天下贤才……
宛眉第三次抑制住打瞌睡的冲动,她最讨厌在这种言之无物的朝会上听着群臣唇枪舌剑,可是没办法,她必须听,不但要听,还得控制住不要睡着,因为一会儿她还得向父皇报告朝会的内容。
“公主!”新任首辅来敏出班:“进京赶考的举子已经登记完毕,共计两千七百余人,创历届科考之最。”
“很好,今年冬天出奇的寒冷,颁布命令补贴这些举子们每人三两银子的薪火钱。”
“遵命!”
“时候不早了,诸位卿家还有事吗?没事退朝吧!”宛眉站起身,秦顺在她身后尖着嗓子喊道:“退朝……”
“且慢!”一个声音突然在大殿口响起,宛眉回头,只见一身风尘的宇文爵突然在大殿门口出现,由于天气寒冷,他的一身银色的铠甲,似乎都结满了冰。
“宇文将军,”宛眉坐回宝座:“你不是一直在边关镇守,为何风尘仆仆赶来此地?”
“公主,北海国的加急文书,微臣亲自带到。”宇文爵跪倒在地,双手捧着一个木匣,秦顺快步走过去接了,呈上来。
宛眉望望那个木匣,是一个雕漆镂金的精美木匣,合口处用火漆封住,上面有一个鸟虫篆的印鉴盖在火漆上。
宛眉将木匣拿在手中,很轻,漆匣上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凤凰的眼睛上镶嵌着一枚小巧的虎眼石。
最令人称奇的,是那枚虎眼石竟然是蓝色的,宛眉望着那凤凰的眼睛仿佛被催眠一般,就像打开木匣。
宇文爵上前一步,“公主,为防有诈,请让臣下来帮您来打开木盒。”
“好啊,”宛眉将木匣递给他。
木匣的合口处是一个精巧的机关,宇文爵挑开火漆,按下机关,轻轻巧巧的就打开了小木匣,里面躺着一封明黄色的帛书。
首辅来敏上前展开帛书,然后抬头道:“公主,这似乎是北海国的国书。”
“国书?”宛眉挑了一下眉:“念来听听。”
来敏打开国书,北海国的官方语言也是汉语,这个倒是省事了,国书的内容是以北海国的可汗的语气写成,大意是听闻朱润之身体欠安,年纪两国儿女亲家之盟久已,今可汗特意派两位皇子前来迎接公主。
“等一等!两位皇子?”宛眉打断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公主有所不知,”宇文爵躬身道:“这北海国的皇室,现今有好几位成年的皇子,当年我国与北海国定下的和亲约定,是公主与太子,但是现今北海国可汗没有正式册封太子,所以……”
“所以我嫁给谁还不一定?”宛眉接过那张帛书,挑眉:“极北之地也有蚕桑?”
“公主有所不知,我国盛产桑蚕,北海国是柞蚕,桑蚕是家蚕,而柞蚕是野蚕,蚕丝没有我国桑蚕细腻,比较粗糙。”主管农桑的大臣在一边解释。
“哦……”宛眉凝眉看了半晌那国书,然后望向宇文爵:“这三年来,北海国在我边境一致加紧驻军,这一次,本是天寒地冻的冬至日,按理说即使北海国要发难也要等到春暖花开,将军对此事有何看法?”
“公主,此次北海国的军队直逼边关,陪都骊京距边关太近,微臣害怕此次德恩科会受影响。”
“北海国的军队,距边关还有多远?”
“不远,纵马半日可到,”宇文爵呈上一幅地图:“公主请看,图上所画标有红箭头的地域,尽是北海国的军队,大概有二十万人马。”
宛眉倒吸一口凉气,此次恩科的两千名举子尽在陪都,加上骊京城中的百姓数万人,也不过不到五万人,北海国的军队一反冬季不出兵的禁忌,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军队插入边境距骊京不足两百里的平原地带,这速度,简直是神速嘛。
“将军,此刻距骊京最近的边关驻扎有多少人马?”
“不足五万,”宇文爵抱拳:“北海国一直陈兵于掖城,我国主要兵力也是在掖城,没想到这突然出现在骊京附近的北海国军队是如何出现的,现今边关守军加上骊京守军两万,北海国的军队远远大于我方,公主,请求掖城驻军驰援的公文我已经发出,不过,此去掖城多为山地,加上天冷路滑,实在是不好调度。”
“这北海国是有备而来啊,”宛眉拿起桌前案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他们拿准了冬日里我国休养生息,而掖城本是我军主力所在,现今骊京外围守军薄弱……这边关的烽火台……”
“从边关到骊京这一路上的烽火台本有人值守,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的守将却是北海国的降将。”
“降将?他临阵倒戈了?”
“此刻信息中断,一切只是微臣的推测。”宇文爵叹气:“此刻这北海国的大军已经在离掖城不远的边关城外驻扎,”
“公主,微臣请求公主速速撤离此地,”来敏跪倒:“我们可趁夜色速速离去。”
“笑话,”宛眉抬起手指轻拂自己眉心的红梅状胎记:“难道我会为了自己的安危弃全城的百姓与两千多名举子于不顾?再说,我朝此时正是缺人之时,今冬的恩科必须顺利进行。”
“不行!”宇文爵突然上前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公主您必须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
“此次北海国的这封国书语气不善,咄咄逼人,为臣怕北海国的大军会以此挟持公主,届时恐怕……”
“北海国的军队是由哪两位皇子统帅?”
“这个微臣还不知道……”
“我决定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国也要派出使臣去北海国的军营中一探究竟,诸位爱卿,哪一个可以前去走一趟?”
“微臣愿往!”宇文爵与来敏几乎是同时应声。
宛眉看看他们两个,然后目光停在来敏身上:“来大人,麻烦你走一趟,带去我国的国书,顺便探看一下北海国的底线。”
“等等,”宇文爵上前一步:“来敏是文臣,去敌营探查,为什么不让我去?”
来敏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宇文将军,两国之间的使臣,本就是以文臣为主,将军是武将,如果将军前去,恐怕北海国会将将军扣留,届时我国的损失恐怕更大。”
宇文爵被他这么一说,一时间也无法驳斥他,只好作罢。
宛眉再次宣布退朝,她望着群臣退下,然后示意秦顺将来敏单独留下——
独孤湛坐在帅帐之中,苏日和哲木进来通报夏禹国派来了使臣,独孤湛摆摆手,向他示意他不想见。
“可是,夏禹国的使臣执意要见您。”苏日和哲木目光中似有深意:“再说,这使臣您一定想见。”
“怎么?”独孤湛坐正身子:“难道这位使臣我认识?”
苏日和哲木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让您见见再说吧。”他退后一步,守帐的士兵挑开帐篷的门帘:“睿亲王阁下,容我向您引见夏禹国的首辅来敏大人。”他恭敬说完,向一边退开。
暗沉的大帐中虽然点着照明的火把,可是挑起的厚重的门帘却挡不住冰冷刺骨的寒风以及刺目的阳光,独孤湛的目光望向那阳光下的两个人影。
前面一个是以为长身玉立的男子,而后面的……只是单见到那娇小而且充满自信的身影,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是谁了!
一瞬间握紧手中的酒杯,独孤湛几欲失控的站起身来,他极力让自己冷静地坐在原位,身边副帅的位置,还坐着他的弟弟——卓亲王独孤洵,他不能,他现在不能失控,而他也希望她不会……
“夏禹国使臣来敏,携副使徐宛平拜见睿亲王、卓亲王。”来敏虽然只三十出头,可是他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已经显露出人臣的卓然风范,只见他不卑不亢的行礼,然后奉上国书。
而跟在来敏身后的,身着这副使衣袍的,正是宛眉!
宛眉将来敏留下,就是想与他商量扮作副使和他一起去敌营,她知道自己此举是冒险,可是她也确实想亲自察看敌营的情况。
独孤湛已经忘记了回应,他现在的目光已经无法从来敏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的身上移开,即使,他已经三年没有见到她,可是……他的身躯已经在见到她的一刹那不自觉的回应、紧绷,这个宛眉,她难道疯了吗?她竟然胆敢穿男装化装成副使只身犯险,来敌营送国书?
宛眉借着施礼的空档偷偷抬头向上望,没想到却与独孤湛的美丽蓝眸不期而遇,她愣了一下,然后躲开那莫测高深的眼眸,一边坐着的卓亲王独孤洵也顺着独孤湛的目光看到了宛眉。
独孤洵比独孤湛小几岁,他的面容比独孤湛粗犷一些,身材也矮一些,他与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兄长几乎是陌路人,这三年来,独孤湛突然的出现,打乱了独孤永裕打算立独孤洵为太子的计划,在独孤洵的心里,一直就对独孤湛心存芥蒂。
现在,他发现独孤湛的目光不错神儿的望着宛眉,他就也注意上了,不看不知道,一看之后就无法将目光挪开。
没想到,中原的男子中,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男色?简直比女人还美!也许……
独孤洵仔细观察宛眉的面容,望着她小而挺直的鼻梁,白里透红的肌肤,小巧的红唇,原来,他了然的望望自己的皇兄,终于明白独孤湛为啥对父皇赏给他的女人不感兴趣了,原来他喜欢男人。有意思,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