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
伴随着一声犹带哭腔的呼唤，苏令妩乳燕投林般飞奔向沈氏！
苏令婉眉头皱起又松开！
穆清和目光有些复杂。
就像护雏的慈母一样，沈氏张开了怀抱，一把揽住苏令妩，一迭声的安慰着：“娇娇，不哭……不哭……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外祖母先给你顶着，娇娇不哭，不哭……”
失而复得的温暖，苏令妩的眼泪就跟那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怎么止也止不住！
沈氏神色大动，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凛冽的扫了扫在场的众人！
苏令婉感觉到沈氏的目光停顿在她身上时，饶是自我安慰，却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藏在袖子里的手更是用力的掐了自己一下，才温婉而得体的冲沈氏行礼：“外祖母！”
沈氏没有做声，眼光又望向别处！手一下一下的轻拍着苏令妩的背！
苏令婉见沈氏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不由松了一口气！恍然又想起，沈氏对自己的行礼未发一言，毕竟当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
苏令婉只觉得脸一阵阵的发热！
苏太太穆清和不忍素来体贴的苏令婉受委屈，小心翼翼的提醒沈氏：“母亲……这次阿妩贪玩不慎落水，多亏了阿婉不顾崴脚之痛跳水救她……”
沈氏回头，目光灼灼的盯着穆清和！
苏太太穆清和最是受不得沈氏如此的眼光，顿感头皮发麻。
沈氏怅然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眼光扫了扫沈嬷嬷！
沈嬷嬷立马会意，从一旁丫鬟双手托着的托盘里接过一个描金退光的匣子！
样式精美的珠花整整齐齐的装满了一匣子，或嵌着稀世的金刚石，或嵌着珍贵的翡翠、红宝石、青金石，至于蜜蜡水晶珍珠珊瑚玳瑁之类就更是数不胜数！这些玉石在屋里的灯光下闪烁着绚丽夺目的流光，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沈氏随手捡了一只嵌红宝石的珠花，递给苏令婉：“既是待你妹妹有心，我就疼你！”
苏令婉望着那珠花上嵌的红宝石足足有一朵桃花大小，不觉心惊，恭声向沈氏道了谢，接了过去！
因有了送珠花这一出，屋内原本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
穆清和也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注意到满脸泪痕的苏令妩，心里隐隐有些疼惜，因又担忧事情闹大，自己在苏老夫人面前不好担待，忙话里有话的冲苏令妩说道：“阿妩，你外祖母年事已高！而你眼见得一天大似一天了，怎么还如此不懂事！哭哭啼啼的让你外祖母为你担心，还不快请你外祖母坐下！”
一屋子里的丫鬟除了忍冬也都活了过来！
一时奉茶的奉茶，扫座的扫座！
苏令妩泪眼朦胧的抬头望了望苏太太穆清和，此时的穆清和面色白皙，穿着一件鱼肚白色的绫绸上衣，配了石青色绣兰花的挑线裙子，外面罩着一件银红色的褙子，满头乌发梳成堕马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支镶玉花蝶金步摇！
母亲年轻了好多！
苏令妩又望向母亲穆清和的腹部，腰肢纤细不输二八少女！苏令妩揉了揉眼睛，记忆里的母亲腹部高高隆起，因那时苏老夫人已经接二连三为苏行时纳了妾，而那些妾室也几乎都无所出！苏老夫人对母亲穆清和成见十分大，认为妾室不怀孕是母亲穆清和私下搞了鬼！以至于即使身怀六甲，穆清和也终日惶惶！
穆清和见苏令妩望着她，眼神又不像是责怪，那细细的打量像是有多久不曾见过她一样，不由也有些疑惑，喃喃唤一声：“阿妩！”
沈氏的目光从未从苏令妩脸上移开过，见苏令妩盯着穆清和看，想起适才苏令妩哭的那么心伤，而穆清和身为亲娘一进来却先是关心苏令婉的崴脚，后来又是一句关心的话没有，反倒训斥上了！
难道自己辛辛苦苦将娇娇养大，就是为了让娇娇扔给她穆清和理料的不成！说什么她的娇娇娇气爱哭，才不是！娇娇从小就倔强，从小摔倒了不哭，跟人打架浑身脏兮兮的回来也不哭！她养的娇娇像她！
“娇娇，告诉外祖母，受了什么委屈！你说出来，外祖母保准让你满意！”又望着满屋子的丫鬟，想起穆清和说的娇娇落水时，是被崴了脚的苏令婉所救？
那这些丫鬟婆子要来是干什么用的？
沈氏一个眼风扫向沈嬷嬷！
沈嬷嬷厉声训斥道：“跪下！你们可知错？身为奴婢，照顾好小主人本是天经地义的本分，而你们却罔顾职守？说！你们姑娘为什么落水？你们姑娘落水时，你们又在哪里躲清闲？”
一屋子里的丫鬟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苏太太穆清和素来慈眉善目，性子更是跟面团捏的一样，从不打骂下人，就是重话也说的极少!
她们何曾受过这等疾言厉色的质问！
有胆小的丫鬟身子就跟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也有胆大的丫鬟向苏令婉投了求助的目光!
苏令婉迟疑了一下，目光求助似的望了苏太太穆清和！
穆清和本就觉得母亲在国公府耍威风耍惯了，在苏府也这般言辞犀利，怕是有所不妥，又见由她自小抚养到大的苏令婉望着她！
心里一动，就要开口求情!
只是那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沈氏已冷冷道：“你给我闭嘴！”
穆清和顿时觉得喉咙里涩涩的，脸也涨的红红的！又见苏令妩依旧一副好似没有睡醒的懵懂情形，心里就有些叹气！
不求阿妩像阿婉一样贴心懂事，能少惹事就好了！
沈嬷嬷让一干丫鬟跪下后，并不再说什么！
屋内一时有些静寂!
苏令妩却突然道：“外祖母，我们！我们是不是还活着！母亲没有难产而死，外祖母也没有得了急病去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闻言，屋内跪着的小丫鬟也顾不得规矩，有人“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就像沸腾的热水一样，屋内顿时炸开了锅！
“二姑娘……二姑娘……二姑娘被脏东西缠上了……”忍冬嚷着！
“今年是什么年份？我今年多大？对了……我好像近十二岁的春上落了水……那么，我是十二岁？外祖母，到了今年夏天，我就是十二岁了，是也不是？”
苏太太穆清和早已被惊得挪不动脚！
苏令妩摇着外祖母沈氏的那绣着翻复花纹的衣摆，一下一下的晃着沈氏的心！
沈氏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柔柔的牵起苏令妩的手，蹲下身子，定定的看着苏令妩，声音又轻又柔！
“是的……你母亲没有难产而死！外祖母也好好的，我的娇娇过了今年夏天就满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及笄，快长成大姑娘了……外祖母攒了快一年的好东西等着我的娇娇过生日时送给娇娇！”
沈氏的声音有着浓的化不开的温柔，将苏令妩轻揽在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拍着苏令妩的背部，口里轻轻的哄着：“我的娇娇做了一场噩梦，好好的睡一觉，等睡醒了，那噩梦就散了……你看这春日正好，桃花连绵开放，蔓延的粉霞一般！蝴蝶翩翩，蜜蜂嗡嗡，各色的花竞相斗艳，等你好了……外祖母就带着你去放风筝，风筝飞啊飞，那线儿却在我们手上，我的娇娇的笑声也在风里回荡！”
苏令妩精神有些恍惚，仰着头问沈氏：“真的只是做个噩梦吗？”
沈氏点点头，温柔的以额碰碰苏令妩的额头，声音柔的跟三月里轻柔的春风一般，荡荡悠悠！
“大月亮，细月亮”
“嫂在房前舂糯米，哥哥在楼上做篾匠。”
“伢儿哭，狗儿咬，羡嘴猫儿又来了……”
好似赶了长路一般，苏令妩只觉得疲倦，在沈氏温柔而优美的声音中，苏令妩渐渐入了睡！
沈氏长出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