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死了。
算命的说他今天命犯孤煞,眉宇间黑气汹涌,看势活不过凌晨,可把他吓得不轻。
算命的还说,要化解很简单,花个百八十文买道符纸冲水喝就好。
看着算命的从胯下的口袋里掏出张发黄的草纸在自己眼前不断晃悠,二狗子果断拽着袖子抹去额头的墨迹,鄙夷地撇撇嘴:“切,神棍。狗都看不上你那破纸。”
算命的被气得不轻,颤着手指着二狗直跳脚:“侮辱,你这是赤裸裸的侮辱。欺师灭祖哇!你这是欺师灭祖哇!活该今日你命犯孤煞。”
二狗子挥手拍去算命的指尖抖着的草纸,叉着腰怒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会怎么个死法?”
发黄的草纸随风飘摇。算命的却好像正看着一叶孤舟在狂风骤雨中沉浮摇晃,紧张得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在孤舟触礁的瞬间满脸涨红地咆哮了声:“撞墙死的。”
草纸“噗”一声轻响终于落在地上。
“哼,我今晚要是没死就还来找你!”
二狗子甩甩额前的刘海,转身留下一个感觉良好的背影,迈开步子“喀拉”一声就推着车消失在茫茫人海。
算命的心中一跳,就好像忽然间涌现出至亲将要生离死别的预感,悲从心来,这才将目光从二狗子的背上移开,万分艰难地低头看了看脚下。
黄黄的草纸上印着个黑黑的鞋印。
“我靠!”他捂着屁股原地蹦跶:“最后一张厕纸啊!”
所以二狗子推着车在城外的草棚里停下脚,等着夜幕降临好看看自己会是个怎么样的死法。而算命的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个锦囊,囔囔着:“师傅莫怪,人有三急,事急从权,而且是小师弟自己不要的。”
从锦囊里抽出来的是一张泛着墨香的淡黄符纸,赤红的朱砂符文在阳光下闪烁着淡青色的光华。
算命的摸摸古朴的符纸,捂着屁股一溜烟往茅坑边跑边笑:“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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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的夕阳吞吐着艳红的晚霞,风吹过群山隐约可见林海的波涛。时光随着夕阳远远越过天边的那座山,没有留下任何的背影或是遐想,黑暗往往在这时侯笼罩。童年已如那西边坠去的火球般早已望不见踪迹,青春也正如地上的影子渐渐将烦恼拉长,然后随时间缓缓化淡。迷茫的少年人,该怀着怎样的心态迎接明日未知的朝霞,然后踩着晨露将希望的种子种下……
抒发完王二狗式的感慨,仰头望着冷冷月光倾撒,在第二次确认已经侧漏过少年人淡淡的忧伤后,二狗子才搓搓手心中饱含自己体温的豌豆芽:这才是自己的希望呀!
紧接着就是划破夜空的调笑。
“来追我呀,小妞!”语气中带着戏谑般的轻佻。
“把封神符交出来!”
这是咬牙切齿的要挟。
“这不就在口袋里自己来拿嘛!”
“我靠!”二狗子揉揉眼睛眼珠子瞪得老大:“这神棍耍流氓耍到月亮上去啦!”
月亮之上一道长虹折了个弯明显地一颤,顷刻间青芒绽放,远处就传来炸雷的轰隆声响。
这不怪她爆发,谁没事会将口袋缝在自己的胯下?
算命的衣裳褴褛地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血后咧咧嘴:“我说至于嘛,不就一张封神符,从茅厕追到荒山野岭的还有完没完。”苍白的脸努力地朝天空挤了挤眼,“难道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你是想那啥?”
“无耻!”月亮上飘下来的身影像是罩着一层寒霜,素白的轻纱在月光下飘逸着冷冽光华,素手指着算命的却又顾忌到:“那真的是封神符吗?鬼算子的封神符?”
“靠感情你连这玩意是不是封神符都不确定就把我从茅厕里撵出来一路追到这再把我轰到地上好方便你问问这是不是鬼算子的封神符对吧!”算命的从胯下掏出张皱成一团的符纸在手心掂量着,却是不带喘气地吐出这么长一段埋汰,浑然没有方才狼狈的模样。
“他们说鬼算子今天一定会经过西厢阁,然后你手里的符纸泛着淡青光华,墨香氤氲,正是他们说的封神符的模样,所以我才……才追到……茅厕边上的。”
少女的话越说越细如呢喃,芊芊细指绞着裙边轻纱显得那么得手无足措,但忽然又扑朔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拽着拳头惊喜道:“你一定是鬼算子的徒弟光棍子吧!他们说鬼算子先生只收一个徒弟的!好厉害呀!把封神符给我好吗!”
那满脸的崇敬和期盼之情,看得远处草棚里的二狗子都心神荡漾起来。
可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吧?
这丫头要么就是变脸行家,要么就是脑子秀逗了,但不要紧,二狗子就是喜欢。
“靠,姹女媚练得走火入魔也不是你这般模样。”算命的嘀咕了几句,对少女确实一脸惋惜道:“这封神符不能给你。”
“为什么!”少女显然难以接受这样的回答。
“因为不能给你呀。”
“可我师傅快死了。”
对于这跃迁式的回答思维,二狗子自觉智商下限正被逐渐刷新,但架不住少女泫然欲泣的模样,更何况是算命的算无赖在先。所有的我见犹怜和愤慨难平在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后,就是二狗子跳了起来指着算命的嚷嚷道:“臭算命的,给她又怎么着了!”
“可是她会姹女媚呀!”
二狗子浑身一颤,只觉周围温度兀地急转直下,却见那少女身上缓缓升起一道凛冽青华,双唇中吐出的更像是正月的寒霜:“你都知道了?”
也不等算命的回答,少女芊芊细手在虚空中柔柔一旋,一柄乌黑长剑就出现在手中,直指向算命的,袖边那扬起的素白轻纱悄然遮掩住面中羞恼:“那就留下吧!”
少女话语刚落就见一道白光“嗖”一声向自己飞来,凌空一抓落入手心的那一团发皱的却是那梦寐以求的封神符。
“哝,给你留着呢!”算命的咧开嘴朝少女挤挤眉,“怎么样!”
剧情的反转就是这般让二狗子摸不着头脑,然后少女满脸的愕然就把他从疑惑中拉了回来。
“就这么点?”少女展开那皱巴巴的符纸后柳眉一拧,羞恼地望向算命的:“你耍我呢!”
却见少女手中捻着的符纸赫然只剩半截,皱巴巴地随风一晃一晃。
“就这么点。”算命的左手捂住屁股像是在示意着茅厕的那段风流韵事,右手指尖掂量着符纸的尺寸大小朝少女比了比:“当然要撕开省着点用。”
……
谁都没有能力再吐槽,风吹过树林只留下“沙沙”的无奈,少女两眼通红却不是如二狗子所想那般愤怒难耐,因为晶莹的泪珠还在那眼眶里只打转。
算命的看着这娇小可爱的女孩顿时方寸大乱,忙挥着手手无足措道:“嘿,我可没欺负你。不就一张破纸吗,师傅那还不是一把一把地抓,你慌个啥……”
“真的?”
“那是!我可是师傅的真传。”算命的把胸脯拍得老响,却又面露起难色:“可师傅他老人家掐指能算啊,他才不会让我把符纸给你,这可咋办!”
“只要你把封神符给我,我,我……”少女咬咬嘴唇一跺脚:“我可以把自己交给你。”
二狗子闻言那叫一个着急,直起身就从茅草屋里跳将出来,甩口就到:“姑娘不可呀!那神棍骗你呢!莫要白白丢了清白呀!”
“下流。”少女脸上“刷”地涌起一抹羞红,细手一挥一道光墙就飞一般向二狗子印去。
“啊!这小子不会法术!”
二狗子手心里还紧紧拽着那饱含自己体温的希望,耳边最后徘徊着却是算命的发出的惊呼,然后黑暗就将自己淹没……
黑暗的意义在于抹去生命的存在,而生命的意义在于存在。青松摇晃着枝丫沙沙作响是为了宣示严冬没有将自己消抹在风雪的呼啸里。朝阳升起是帮助人们坚定脚下的路有多么真实的安全感。就算黑暗笼罩着的夜晚也有稀疏星光证实世界并不是混沌地在飘荡。至于希望,那是夜路中的人对朝霞的召唤。只有当真正的黑暗笼罩,才感受不到时光的流淌,世界仿若不曾存在。生命在岁月里弄潮,搁浅在人生的彼岸;思维在黑暗里飘荡,却虚无无所承载。
这大概就是死亡,生命的消亡。
或者,是来自梦里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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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故事只是这般简单。
本来算命的说只要花个百八十文买道符纸冲水喝就好,要不然他今天命犯孤煞,眉宇间黑气汹涌,定然活不过凌晨。
然后二狗子死了,撞上一道光墙后,大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