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
几根硕大的石柱上是腾腾燃起的火焰,照的这个大厅犹如白日。
卡特并没有坐在中央的那张大椅子上,而是晃动着手里的马鞭,在空旷的大厅里来回走动,等他看到陆续走进大厅的雕刻师们时,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十三号,卡特友善地上前和他握了握手,顺便还聊了两句。
这些奴隶的地位虽然低,但价值却是不可低估的,整个冥桥工程里最重要的就是雕刻师,自己的地位更是与他们的工作效率息息相关。卡特甚至怀疑如果一个贵族能换出一个雕刻师的话,神和精灵法师不介意把全大陆的贵族和战士都杀个精光。所以平日里卡特表面上对他们礼遇有加,不敢有明显的怠慢。
但就是这些卑贱的奴隶让卡特常常暴怒,不过是有几分手艺罢了!在神的心里他们居然比自己这位高贵的战士还重要。尤其是莫离骨子里透出的自尊让他恨得牙痒痒。
“在神的眼里,一百个你也抵不过一个莫离”。堂哥的话像马鞭一样抽在他脸上,让他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难受。
卡特象征性地握了两个雕刻师的手,抬头看见了那只“苍蝇”,今天就是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
莫离刚走进大厅就看到十三号,他正握着卡特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和卡特的和蔼可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啊!莫大师!”卡特见他进门,大声地喊了一句,穿过其他几位雕刻师朝莫离径直走来。
卡特的热情让莫离几乎都要崩溃了,这个精灵将军从他刚进魔岩起就没喜欢过他,甚至在不同场合对自己多有指责,要不是技法无可取代,估计卡特连想都不想就摘下他的脑袋了。今天半夜召集,还有这么不同寻常的待遇,实在是太异常了。
莫离拉了拉嘴角,想强迫自己笑一笑,却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卡特被他这样的冷淡搞得有些不愉快,瘪了瘪嘴,转身坐上了那把大椅子上。
十三人很快按顺序站好,莫离探头看了看在队伍另一侧的十三号,正好他也朝这个方向看来,两人目光一对视,十三号却迅速转移了视线,显得惊恐不安。
“糟糕!难道他真的出卖了我?”莫离揪着睡袍的裤腿,喉咙一阵干涩。
“夜里临时请大家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的。”卡特开了口,“据说人在夜里容易说实话,不知道各位怎么看?”
没有人应答,不过大家都看出卡特的心情非常好,居然开始拐弯抹角起来。
“看来各位还不够清醒嘛,我说句话让大家精神精神。”
还是没有人应答。
“我们又揪住了一名混在你们中间的玫瑰党。”
声音不大,但的确让在场的十三名雕刻师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六号,知道这个夜晚,又有人要被切割了,但不知道会是谁。不知道是不是从睡梦里被拉出的缘故,所有人都显得有些呆滞,反而没有上回的惊恐。
莫离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飞了出来,咚咚的巨响让自己的耳朵发出嘤嘤的耳鸣声,一下子什么也听不见了。
“……莫大师……”
一个声音穿过耳鸣声进入莫离的脑子,他转头看到了一脸窃笑的二号和其他雕刻师好奇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急忙抬起头去,看到了满脸不悦的卡特。
“大人。”
“莫大师,你有些心不在焉呀。我问你怎么看。”
“大人恕罪,估计是年纪大了,晚上有些疲劳,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哈哈!你不过四十岁就说年纪大,让我这一百多岁的人怎么办?”卡特难得幽默了一把,“我问你对玫瑰党怎么看。”
“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逆不道……”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打断了莫离的发言,也抽的众人一阵心惊。卡特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不是让你说这些,我是想问你,你执掌雕刻师队伍不过短短十几年,怎么能够出了两名玫瑰党呢?”
“大人,我只是个工匠而已,指导雕刻手法、符文技术还能起点作用,抓叛党的事的确是心有余力不足。”
“你的意思,除了玫瑰党是我的失职咯!”
“不敢。”到了这时,莫离反而淡定下来。
“不敢!”卡特冷笑着站了起来,“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做的事就没人知道,十三号!出列!”
估计是由于过分紧张,十三号本想朝前挪一步,不想迈不开腿一下跪倒在地上。
“今日傍晚你是不是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纸片?”卡特的音调大且快速。
“是。”
“上面印着什么?”
“不,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是朵发光的红玫瑰!”
“小人,小人不识得玫瑰。”
“放屁!你都知道在屁股上纹个早就消失的茉莉,却不认识得玫瑰?”
“大,大人。”
“我问你,那纸片呢?”
“我丢了。”
“丢了?丢在哪儿了?我挖地三尺也给你找到。”
“随手丢的,想不起来了。”
“那我替你想!你是不是交给在场的谁了?给我指出来!”
十三号埋着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数到三,你如果说出来也我就考虑饶你一命,要是再没动静的话,先剁下你一只手臂,然后再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保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离看着瑟瑟发抖的十三号,感到一股瘆人的寒意。
“一!”
莫离的心一揪。
“二!”
他看到了二号死死盯着十三号,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三……”
卡特才刚开口,十三号突然跳了起来。
“是他!是他!是他!我给他了,他叫我谁也不要说的!”
十三号的声音像拉破的琴弦一样难听,他的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整个人状若癫狂,举起的右手却不偏不倚地指向了莫离。
“一切都完了。”莫离嘀咕了一声,却没感到多少害怕,终于结束了吗?唯一遗憾的是连累了家人,可惜死前也没能再看你一眼,爱莲,还有我的孩子。
四周突然一下安静下来,所有的动静都成倍放大了,莫离看到卡特的身影朝他慢慢走来,皮鞋踏在青石上的咔咔声犹如死亡之钟的倒计时,随意挥舞的马鞭像凌空画着的催命符,他甚至连二号扭动的皱纹和喉咙里压抑的笑声都看得一清二楚。
卡特的站到了他的面前,影子盖住了他的脸。
“是他吗?”卡特的气息喷在莫离的脸上。
十三号没有回话,只是把头埋在肩膀里,拼命压抑着哭声,声音听上去像只发春的猫。
“我问你,是不是他!”
随着卡特的一声大吼,十三号总算抬起头来,莫离一动也不动,等待着那个声音宣判自己死刑。
“不是。”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把目光丢回到十三号身上,莫离早就呆若木鸡,第一个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至于卡特,一个不稳差点亲在莫离的脸上,
“你说什么?”
“不是老师。”
“那你指着他!”卡特有些气急败坏,铺垫了这么久的好戏到了高潮部分居然失控了。
周围的人也一时转不过脑子,除了莫离之外,十三号还能把纸条给谁呢?这五年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大大超出了雕刻师应该有的交际程度,在所有人眼里这对师徒情若父子,甚至还有些暧昧的消息指这两人的关系早就突破了正常范畴。但只要工程质量稳固,是没有人搭理这些的。
“我指的是二号。”
“二号?!”
整个大厅犹如炸开了锅,疑问像锅里的泡泡一样沸腾不已。
二号的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感觉稍微一用力就会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
“我发现那张玫瑰时,二号刚好路过看到了,他让我把纸条给他,我不给他还抢走了,这事十二号都看到了!”
十二号被卡特瞪了一眼,差点就跪下,连忙唯唯诺诺地说:“傍晚时候我确实看到二号在十三号的屋子里,两人好像闹得不太愉快,其他的我就没看到了……”
“今晚睡前他又到我的屋里来了,拿着那张纸条威胁我,要我,要我……”十三号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细小了。
“吓!”屋子里的人们都明白十三在说些什么,鄙夷的神情爬上了每个人的脸,没想到二号原来好这口。
“我没同意,他说来日方长,还说这纸片他贴身藏着,等我想通的时候随时可以找他。”
二号有些结巴,干瘪的脖子上喉结微微地颤动着,原本的油嘴滑舌一句也说不出来。
卡特扭过头,锋利的眼神像一把刀子插向二号,两个士兵不等他招呼,一下吧二号按倒在地上,三两下把这个瘦瘪的男人扒了个精光,一番搜索后在内裤的腰围上发现了卷着的纸片,虽然皱的不像样,但摊开后那朵红玫瑰还是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二号像一只待宰的老山羊,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脸上笼罩着一层揭不开的死气。
卡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手下把那张从内裤里搜出的纸片递给他的时候,他只瞄了一眼就嫌弃地挥了挥手。
“把这东西收好,这可是罪证,把这老东西给我拉到冥桥上切了。”
莫离想着,二号一定会嚎啕大哭,用脸贴着卡特的鞋底伸冤才对。可二号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听到自己要去受死时,竟然笑了出来,只是那干瘪的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诅咒这个世界所有的恶人,”他说,“诅咒破坏神和他的战士们,终有一天玫瑰和光芒会刺穿这黑压压的天,让堕落的世界重生,让奴隶们自由……”
二号的声音从干涩变得柔顺,接着越来越洪亮,最后几乎像是在吟诵诗歌。
“邪恶将会消亡,让正义的光将你们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砍掉他的四肢。”卡特冷冷地说。
士兵毫不犹豫地抽出腰刀,熟练地抓起二号,不过眨眼间就切下了四肢,但二号并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仍旧有节奏地颂吟着,直到卡特一刀砍下了他的脖子声音才停了下来。
头颅像皮球一样咕噜噜地滚到莫离的脚下,他恍惚地看着那张脸,充满了平静和安详,甚至有意思圣洁的味道,与之前满是戾气的表情几乎判若两人,莫离看着那头颅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微笑着慢慢阖上双眼。
“你们全都回去吧,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会报告法师大人。记住,在魔岩上没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卡特厌恶地挥了挥手,赶他们离开。
莫离连头也没回转身便走,他又一次幸运地逃过了鬼门关,但这一次他没有感到庆幸。无数念头电光火石地在他脑里闪过,他也在这糊里糊涂的思绪里隐隐抽到一丝线索。
他们的身后,卡特一个人对着火光喃喃自语:“原本只想放个纸片玩玩而已,不想真的挖出了玫瑰党,这也太邪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