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如注,北辰断风按住胸前洞穿的伤口,艰难地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原本就因为冰冷显得白皙的肤色更是惨白。
然而,在云凉这个角度,她看到却是,莫寒羽的长剑没入北辰断风胸口时,司寇商眼中那一霎复杂的光芒,哀叹中混杂着怅然与怜悯,尽管只是一闪而逝。
她明白,如果司寇商心底还存有最后的柔软与真情,今天以后,恐怕也会消失了。
真是跟自己像极了的男人,藏得太深,藏得太严,以至于骗过了自己,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到头来,还是心乱。
也是因为相像,她能体会当初司寇商为什么没有杀掉也没有带走北辰断风。矛盾吧,他心底确实在意这个弟弟,不忍对最后的亲人下杀手,而且外面的世界不适合还是少年的北辰断风,他远没有司寇商心智的强大成熟,也没有司寇商当时的冷酷与对规则的了解,还无法独自展开翅膀抵挡风雨。
尤其那时候,司寇商虽然与前任的弘远教主合作,但应该还没有强大到拥有反抗他的实力,将弱点带在身边,那无疑是自取灭亡,更不可能保护北辰断风不受伤害。他将北辰对方留下,是给自己机会,也是给北辰断风选择。
是对司寇商的仇视也好,还是对司寇商灭族真相的执着也好,亦或者变强之后追寻兄长的脚步,司寇商给了北辰断风活下去的理由,仇恨与执着同样能磨砺一个人的心智,尽管有些残酷,不过,真是司寇商氏的温柔。
那个所谓的秘术,应该也是司寇故意留下来的吧,云凉不相信对于一个拥有灭族能力的人,这些能瞒得过去。不管如何,活下来了,这一点就足够。虽然云凉认同司寇商的想法,却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接受。所以最终,北辰断风还是选择了一条复仇之路。
“虽然隔了十三年,最终司寇的血脉还是都会在了你的手上。”吐出一口污血,北辰断风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司寇商。
“你曾经是我的弟弟。”良久司寇商才开口说道,语调平淡无奇,听不出任何悲伤,“要相信这样的结局,我也并不乐意见到,但是这是你选择的道路,我没有资格阻止,只能毁灭。”
话到最后,幽幽叹息,“你的实力确实强大,但你的心,还是太软弱。既然决定要与我为敌,就不该再存有一丝动摇跟期待,太天真了。如果一开始,你下毒的分量再重一些,出手的力度再强一些,我或许已经死在这里。你没有下死手的决心,可是我在对司寇家族下手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你是说我不够决绝吗?”胸前黑色的衣襟看不出红色的痕迹,只是沾粘在身上的布料渐渐氤氲,宣召着血液的存在。
司寇商没有回话,在场的所有人也不可能回答,战事已熄,风过无痕。
莫寒羽看了看身边的两人,同样的黑袍,相似的面容,一样的骄傲,却让人心中觉得很是悲哀。两个人都像刺猬,眼中有彼此的影子,却永远不可能靠近,因为谁都不会为了谁放下防护,最后仍旧是孤独。
十步的距离,穷尽一生,终不可能跨越。
眼神飘向战场外白衣浴血的人,幸运,那个人,已经打开心防,心底满满的庆幸。
然,异况却在这时发生。
虽然在场的都称的上久经历练的高手,但刚刚经历如此密集强度的生死之战,精神的松懈身体的疲惫在所难免。而就在众人调整之际,只闻几声破空,突然在身边炸开。
众人立马将视线集中到北辰断风身上,难道是他的后招?但看到北辰断风脸上几乎不明的惊讶,众人才觉的事情大条了。
一向只有他们捕捉猎物的份,今天却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寇商脸上,已经浮现出一抹危险嗜血的笑意。那些一直压抑着的负面情绪,有爆发的趋势。
云凉嗅了嗅身体周围的烟雾,手指拈起一点粉末,探入舌尖,眉头紧皱,“这烟雾有散功成分,要小心,至于其中的毒,我来想办法,尽可能不要使用内力。”
却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留给云凉他们更充分的时间,几道暗影晃过,瞬觉不妙。云凉内力已封只能完全倚仗体术闪躲,对于普通的高手,怕也跟不上云凉的节奏,但是能够隐藏到现在才出现且胆敢企图一网打尽的人物,显然不会是普通高手。
只是没想到,第一刀,竟然是北辰断风。
莫寒羽是聪明人,就算有心想要杀死北辰断风,也绝对不可以死在自己手上,所以他那一剑看似凶狠却避开了最重要的心脏,虽然也是危险非常,但对高手来讲,撑上一盏茶的时间是够的,完全取决于司寇商想让不让他活,这是给司寇商的人情。
但是,这一刀,却是不留一点情面。云凉也是惊骇地看向司寇商,这无疑是对这个男人权威的挑衅。
脸上嗜血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手上玄黑长剑似乎也发出战栗的呜鸣,看了一眼缓缓倒地的黑衣男子,笑道,“很好,很好!在我的面前杀死我的人,看来已经有了下地狱的觉悟。”
没时间看他们的战斗,杀意逼近,云凉只能凝聚精神认真应对,但是光靠她受了重伤的身体施展的体术,面对凌厉毫不迟疑地杀招,捉襟见肘。
还有散功毒药在周围侵蚀着众人的身体。
身体向后倾倒,回转,步法奇异,但无法抵挡身上有被对方开了几道口子的事实。
乌黑面具,那是什么人?眉头紧蹙。
“小云,小心身后。”
眼前晃过暗青色的身影,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人护在怀中。再定睛之时,白玉长剑越过肩头,刺入身后之人的面具之中。一时的恍神,险些被人偷袭得手。
正要松一口气,却感觉环抱之人的异样,手下,温润一片,那种温度,心陡然加速,不要。
惊恐似得将环抱着莫寒羽后背的手慢慢举起,满目刺红。
几乎是没有思考一般地甩出袖底所有的银针,直到听到尸体倒地的声音,云凉才敢挣脱莫寒羽的怀抱,查看莫寒羽的样子。
凝挂着鲜红血液的银色剑刃,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无能,诉说它的得意。暗青色流纹瞬间淬满了鲜血的味道,浓重到刺鼻,相碰不敢碰,手颤抖着。
“小……云,没事就好。”脱口的瞬间,鲜血像是不要钱似的涌出,脸上的笑容更加苍白。
这样的景象……脑底一片空白,云凉机械地用手去擦拭莫寒羽唇边的血液,为什么,怎么擦都擦不净?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惊慌,但眼泪却汹涌而下,仿佛是失了心的娃娃,眼中剩下空洞。
手不敢触碰横贯莫寒羽心口的长剑,拔出来只会加速血液的流逝,该怎么做,该怎么做,间隔还不到一天,失去重要之人的创伤还没有抚平,难道又要带走她身边亲人?不允许,我不允许。
“小云,小云,清醒过来。”额头抵上那冰冷的额,莫寒羽艰难地开口,声音却是一如寻常的柔和温暖,仿佛能听见花开。
“莫……”眼底的哀伤汹涌,刺痛了莫寒羽的眼睛。明知道云凉的性情,一旦承认,就不会再有犹豫迟疑,但现在,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这么早唤醒云凉心底的感情,或许,小云,就不会这么哀痛。
“没事的,你可是,天下第一的鬼手……嗯。”强咽下涌上喉头的咸腥,“我不会,那么早死的,还没有亲口,亲口听你承认,会不甘心的,我的……小云。”
将下颌抵在云凉的肩头,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环抱的手臂却用尽全身力气地收紧,不舍与眷恋,温柔一笑,熙和如风。
却定格在这一瞬,心,仿佛也随之坠落了……
“莫。”双臂环着莫寒羽,停立良久,小心翼翼地将莫寒羽的身体侧靠在削壁。回头看了眼被玉煞神八人纠缠住的面具人,“等我一会。”
右手,按上左腕三枚金针,起身,迈向混战的中心,腰间的半截骨笛,在崖底的冷风中,似乎奏起呜呜哀鸣……
头好疼,深受胡乱揉了揉脑袋,艰难的睁开眼睛。
光亮并不刺眼,待眼前渐渐清晰,才发现躺在不知名的地方,身下偶尔传来的颠簸,提醒着自己提高戒备。
“门主,您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云凉双手撑起,挣扎着坐正身子,却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出一身冷汗,眉头紧蹙,失色的双唇紧抿着,始终没有发出一声。
等疼痛感麻木,云凉才抬眼打量周身,马车?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的,还有身边的人……
搜寻她最后记忆的画面,记得在雪山断崖底,北辰断风失败,突然杀出一路人马,自己险些遇刺,幸亏莫救了自己,莫……,然后,发生了什么?竟然,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