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的。李景山在心底呐喊着,他的父亲竟然会为这个废物而骂他,这比直接杀了他更难以接受,默然,一颗,仅是一颗眼泪在眼睛上滑落。
李景山通红的眼眶,尖声说道:“我知道,他就是个杂种,一个没了娘的杂种。”
‘啪’一声,仅仅是一巴掌,便将所有人打懵了,也包括李景山。
从来没有过的,我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吗?
那个混蛋有什么比我好,父亲竟会为他而打我?
仅大我几岁而已,论修为他才练气二层,而我是练气四层,我做错了吗?
不,我没错,我没做错,错的只是他。
是的,或许他没有做错吧,做错的仅是他的父母。他所受的伤,根本不足以祢补十多年来他对李元风的伤害,他只想着寻欢乐子,从未为他人着想过一丝半缕。。毕竟他才十三岁。
眼见着那一巴掌打下去,仿似一把尖刀插在他母亲的心上,她飞窜出来,一把把李景山拉到身后,一边对着李永图控诉道:“永图,你要干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有什么不对的咱慢慢教不就是了,你干吗打他?”
但是谁都没有看到,那低着的头,仍旧是高高在上。那双通红的双眸上,一丝丝疯狂之色在萦绕着,突然间,他的手中竟然多出了把短刀,所有人都没人看到,因为大家的视线都在李景山身前的两道身影上,但是却没漏过一双眼睛,他太知其性子了。
这时一个埋藏心底很久的种子开始萌芽。
他想起了昨夜在碧水潭边,那个在寒风中凄啸的男子。
静静地在那里想了许久、许久,久得他忘乎日月,久得他忘乎时间。
风随人动,看着渐渐逼近的死亡之刃,他竟然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你为何依然不选择逃避?
痛吗?不,并不痛,没有想像那般痛。
取走吧,这是我的生命。
取走吧,这是我的全部。
取走吧,反正这是你梦寐以求的。
通通取走吧,反正我早已一无所有。
终于还是要说告别了吗?这个压抑得让人让人疯掉的世界。
朝阳透过大门照射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异常自然也没能逃过旁人的眼睛,李永图见状大吃一惊,一个跃步上前,反手竟然是一掌,但是,那只手就只那样高高地举在空中,久久未曾落下…
而他的妻子在旁见机甚早,慌忙一把拉过李景山,李永图见状也就顺势算罢了。
望着身倒血泊当中的李元风,心中竟然会有一丝痛意,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儿子,犹豫再三,当下从腰间的储物袋中拿出一些疗伤之药,迟疑了下,便把那短刀拔了出来,而那些疗伤之药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洒下去,说来这药也算是神奇了,这药下去,不一会血便止了。
痛吗?可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但为何如此熟悉而又陌生?
这才是我避风的港湾吗?
你的世界里终于不再是孑然一人了吗?
突然间,他睁开了双眼,一道略微苍老的面庞直映入他的脑海。
他挣扎再三,仍是站了起来,那蹉跎的身影,竟然往一旁退了几步。
他已经忘记得足够长的时间,那个曾经梦寐以求的。
就这里,近在咫尺了,触手可得,他为什么还要放开?
男子低着头看了下腹间那道可怕的伤口,面上并无一丝痛苦之意,难道他是铁打的吗?
“李景山,曾经十几年里你强加与我的侮辱、嘲讽,昨晚你以数拳还清了。方才你因我而受父亲一掌,我也吃了你一刀,这也算休了,从此你我两清,你不欠我一分,我也不欠你半毫。”李元风望着躲在其母亲身后的李景山轻轻说道,回荡在天地之间,动人心魄,仿佛这十多年来所受的屈辱,竟是如此渺小。
那些镂刻在魂魄深处的伤痛,积压十多年的委屈都不在乎了吗?
这一刀就能斩断他的过往、斩断过往的期盼、斩断过往的努力、更是斩断了他过往的一切吗?
十多年的疾苦,十多年的期盼,十多年的哀求,十多年的埋恨,十多年的等侯,十多年的屈辱。
在这一刻终于如烟如云,随风消散了吗?
那自小便在屈辱中长大的男子,就在他们的面前,在这一刻翻涌不息。
接着,男子强忍着腹间的痛楚,一一向众人拜去,最后方轮到他的父亲李永图。
痛,早已止不住心间的泪水。
泪,早已化作苍穹之上的滂沱大雨。
‘咚、咚、咚’只见男子倒跪在地大磕三个响头,三道低沉的声响,竟然从这白玉石上传出,竟然比此前那把小刀更为锋利,直刺入众人深心处。
那个向来孱弱的男子孑立在轻风中、孑立在阳光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孤薄的身影飘逸摇拽,在这一刻仿佛敲痛了所有人的心。
那颗早已经痛得千疮百孔的心,鲜血止不住地往处流。
那破碎的灵魂,何处方才是它停泊的港湾?
正当李元风浮身跨着步子想要离去之际,一道声音骤然从他身后响起。
“元风,你,你要去哪里?”这道声音竟然带着些颤抖。
你是感知到什么了吗?那个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心冷如霜雪的人。
李元风脑海中轰然一阵作响,隐隐有个声音在呼啸着,抓扯着他的心一般。
“去一个我本该去的地方。”尽管李元风回答得如此坦然,但是他的神情仍不免地抖动一丝,虽然没人看见。
这一刻,你触碰了谁的心魂?
经历的风雨,忍受的悲伤都在你心里竟是那样渺小吗?
这地方究竟是你停泊的港湾还是深渊地狱呢?
你要倚傍在天使肩膀飞向天际吗?
这里已经不值得你再那样努力了吗?
从今往后,你人生道路将引向何方呢?
乌延山,李家引以为傲的地方,这个全由白玉石砌就的引人入圣之地,气氛出奇的压抑,静默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双近乎赤红如血一般带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盯着他们。
即便光芒绽放一如往常,但在这亮晃晃的大殿内,仿佛笼罩着一片死寂,殿上众人似乎都为那道前行的身影所震撼,静静地,静静地,那样看着,这还是那个懦弱得只能默受一切的少年吗?
那离去背影,你不再会为黑暗而感到恐惧吗?
因为天亮之后你将要独自面对一切。
但是那怯懦男子,请不要丧失对生活的希望。
慈祥恺恻之人福不远矣,暴戾恣睢之人祸不单行。
李元风仰望穹顶,破晓之光在这一刻终于冲出重重灰霾,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这光是那么耀眼,他,原来也可以活得很好。
李元风的眼眸上终于闪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那浪荡的眼神正视着前方,他终于能不再底着头看他人了。
当他那傲挺的胸姿,完全展现在他人面前时,终于没有人再嘲笑他了,讽刺的眼神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曾经那些熟悉的嘲笑、讽刺和异样的眼神都统统不见了。
曾经在你身上欺压、辱骂谋取更多的人,竟然对你退避三舍!
他对这一切仿佛都视而不见,这个阳光明媚,熟悉得像地狱的地方,他竟然感到那样陌生,他飞奔而去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
我是天空里一片云
只是偶然挡住天外的光亮
天地间,久久才传来一声叹息。
你已决心要迈出这一步。
可是为什么深心处有股揪心的痛?
走吧,你的世界不再是一片灰暗了。
走吧,你的一切不再是一片寒冷了。
请大步踏前吧,阳光会引你前行,日月照亮你来时的路。
或许你会有个崭新的开始,也会有人缝补你那破碎的心。
长影清清照荫林,西烟袅袅秋阳里
一朝愁梦酒醒时,历年岁未何可期
挥手自兹萧萧去,斜阳深院莫回头
今日一别何寻处,异乡它行水犹寒
昔往故人心已逝,改李姓何何可期
别来历年岁,旧思何可期,从今起李逝何生,吾名何可期。
……
黑暗中,男子一声低喊,忽然,翻声坐起,喘息不止。刚才他又梦见被人耻笑,遭人玩耍,辱骂。他全身一抖,便这般掠醒过来。
那弯明月高悬天际,皎洁的银辉斜斜照进来,透过静默,洒落在他的身上。
那孤独的少年在恶梦中惊醒了么?
微风轻轻袭来,带有一丝丝寒意,囊着那衣着单薄的少年,冰冷了他的身体,麻木了他的灵魂,却奈何不了他的内心。
本来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却仍旧一次又一次的从无边恐惧中惊醒。
你已做得足够好了,即使你欺骗了所有人,但你欺骗不了你自己。
他缓缓地拿起包囊里的长剑,在这或许从未有人到过,连银月也快罔顾之地,这便是你选择埋骨之地吗?
突然深深的叹息声从这寂默中响起,那把长剑缓缓收起。
夜,这般深!雾气淡淡飘浮着,如纱如烟。
这良辰美景,尽簇拥在他的怀里。
曾经那样熟悉无比的村落,早已埋葬在满山脆绿当中。
林海起伏,山峦层叠,如大海波涛壮丽,却与已将行渐远,心底却没有想像中那般高兴,反有点忧伤。
时间一恍便逝,一股鱼黄色重现在天际,那层层叠叠的树海深处。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山间清新的空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他最熟悉的地方,那个让他饱受欺辱的地方。
那个让他受尽折磨的地方。
那个让他伤心苦恨的地方,就在天际那方竹林树海的另一端。
这个历尽苦难的少年,在此回首,身后可曾有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吗?
一同生活了十多年的村子,还会有人想起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