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丁山是春江县家具厂职工,今年上半年办好了退休手续。退休后,他钓钓鱼,种种花,过起了清闲的晚年生活。
这天下午,他钓鱼回来,刚跨进家门,老伴王旭娟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封信说:“丁山,我们在贵州无亲无眷,今天突然收到一封给你的信,你快看看怎么回事。”
李丁山把钓鱼用具往地上一放,戴上老花镜,拆信一看,顿时呆住了,双手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旭娟急了,问:“丁山,到底怎么啦?”
“这是女儿的信。”李丁山感到全身的热血往外涌。
“什么,小翠还活着?”王旭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5年前那场可怕的灾难,一下又浮现在眼前。
那一年,李丁山夫妻还在青山乡手工业社工作,住在青山村的青山溪边。这年夏天,在县城读高中的女儿李小翠放暑假回家。7月23日傍晚,青山溪的洪水发出可怕的吼声,翻滚着浊浪向下游狂奔。一家人刚吃过晚饭,忽然听到急促的叫喊声:“青山坞水库的泄洪道冲塌了,溪边的人家赶快往高处转移!”
这时,溪水早已涨到他们家门口,如果水库里的水再泻下来,后果不堪设想。他们顾不得收拾东西,赶紧跑到屋外,李小翠撑一把雨伞,李丁山夫妻合用一把,卷起裤脚趟水还没走出10米远,洪水就像一群脱缰的野马,铺天盖地冲来。已被水浸泡了大半天的旧房子,“哗”地一声巨响便倒塌了。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涌来的大浪,把他们推倒在水中。
落水后,求生的本能使王旭娟紧紧抓住了丈夫的衣服,这时,冲过来一根大木头,李丁山一把抱住它,另一手把王旭娟拉到木头旁,夫妻俩抱着木头往下游冲去。李丁山回头寻找女儿,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李丁山夫妻被洪水冲了大约1公里后,木头的一端撞着棵大树,另一端搁在了山坡上。李丁山拉着妻子的手顺着木头爬到了山上,他们得救了,可18岁的女儿却无影无踪。
洪水当晚就退了,李丁山没有了家,夫妻俩只好到青山手工业社安身。第二天一早,悲痛欲绝的李丁山夫妻来到溪边,强忍着悲痛,沿溪往下游仔细寻找。3天后,来到了溪流的入江口,还是没有女儿的下落,只得失望而归。他们心想,女儿是必死无疑了。
家中已被大水冲得没有一件小翠的遗物了,李丁山来到县中学,领回女儿的箱子,取出几件衣服,在山上做了座衣冠冢。
一个月后,青山乡手工业社被春江县家具厂兼并,李丁山的家也搬到了县城。每当看到十七八岁的姑娘,他们心头总会猛地一震,情不自禁地想起小翠。
今天,女儿终于有了音讯,5年来的心酸再一次涌上心尖。可是,她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而在千里之外的贵州农村呢?因为这封信是试探性寻找父母的,对这些细节问题都没有写清楚。
退休后有的是时间,为了尽快解开这个谜,夫妻俩决定根据信上的地址,去贵州寻找女儿。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上了路。
4天后,他们来到了黄泥坝乡,正打听李小翠住在哪里时,忽然,不远处的一个姑娘跑来喊道:“爸爸!妈妈!”她正是李小翠,一听到熟悉的乡音,就树起了耳朵,想不到是爸爸妈妈。
“小翠!”王旭娟顾不得围观的人群,一把抱住女儿,母女俩失声痛哭,李丁山在旁边不停地拭着泪水。
他们来到李小翠住了5年的家,在这里,算得上中等水平,但根本无法和春江县的一般家庭相比。
晚饭后,李小翠向父母诉说了自己被洪水冲走后的经历。
李小翠落水后,一个浪头把她冲到了溪的主流道,呛了几口水。幸亏她在学校是游泳运动员,意识到要求生首先要头脑清醒。她把头朝向上游,为防止漂浮物的碰撞,双手抱头,双腿伸直,保持仰泳姿势,顺着水流往下漂,后来,她又抓住了一根木头,更使她增添了求生的信心。
第二天早上,她慢慢地向岸边靠去,又漂了五六公里,终于到了岸边,近10个小时的水中浸泡,她不但神志清楚,而且身上没有一处受伤。一打听,她已被水冲走了100多公里。
李小翠想打电话询问父母的情况,可通往青山乡的电线杆被洪水冲垮了,电话一时通不了。她在江边的那个村休息了3天,恢复了元气,当地村委会给了她100元钱作路费,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因为暴雨加洪水,公路多处被冲塌,她只好坐一段汽车,走一段路,等来到春江县城,已是两天后了。在汽车站,她碰到了邻村的任凡才,心中非常高兴,连忙向他打听父母的下落。
任凡才50多岁,平时天南海北做生意,见多识广。他眨了眨眼睛,泪水就出来了:“这次洪灾,我们乡死了11人,你父母也在其中。”
李小翠听了顿时眼前一黑,感到天旋地转,几乎站不住了。任凡才连忙将她扶住。
李小翠想回家看看父母的坟墓,尽一下女儿的最后孝心。任凡才说:“你父母的尸体一直找不到,这么大的洪水,不是冲进大江大海,就是被泥沙埋住了。你的家已成了平地,回去也没地方吃住,又没有亲人,有什么意思呢。唉,看你也真够可怜的,这样好不好,我要去做一笔生意,你给我做帮手,记记账,收收钱,我每月给你500元工钱,吃住我包,这样,开学时学费也有了。”
李小翠想想也有道理,便点点头,跟他来到火车站。父母双亡的沉重打击,加上这几天的疲劳,她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上火车就喝醉酒似的朦朦胧胧睡着了,不知不觉昏睡了40来个小时。她哪里知道,他们已经来到贵州省境内,任凡才催她下火车时已是后半夜了。在火车站坐了几个小时,天刚蒙蒙亮,他们又上了汽车,到了下午1时,才到达一个被大山包围的偏僻山村。看李小翠怀疑的眼神,任凡才告诉她,他准备到这里收购一批药材。既来之,则安之,李小翠也只得听他安排了。
他们来到一位40多岁的中年男人家,李小翠一看他满脸横肉加麻子,不由得感到既恶心又害怕。
吃完晚饭,李小翠因路途疲劳,早早地睡觉了。天气闷热,她醒过来,感到口渴难受,就悄悄地起来找水喝。堂屋里还亮着灯,任凡才和麻脸男人还没有睡,正讨价还价地谈生意。
“5000元还嫌贵?这样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要你1万元也不算多!你自己先用后再转卖,保证赚钱。”任凡才压低声音说。
李小翠听了大吃一惊,任凡才原来是做贩卖妇女的生意,看来自己刚刚死里逃生,又落入了虎口了。她躲在一边继续听下去。
“3000元,我买下。要5000元,我可没有这么多钱。”麻脸男人摇摇头说。
一个要5000元,一个只肯出3000元,两人继续讨价还价。麻脸男人出到3800元之后,再也不肯加了,看来上门生意难做,任凡才只得勉强答应了。
李小翠此时是孙悟空大闹天宫——慌了神。如果此刻不跑,天一亮,就逃不走了。出大门要经过堂前,他们两人还在数钱,是走不出去的,看来只有往后门出去。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走一步算一步。她脱下鞋子提在手上,轻轻地开了后门,再穿上鞋子拔腿就跑。幸亏有月亮,路还看得清。
等任凡才数完钱,麻子男人才走进李小翠睡的房间,黑暗中掀起帐子一摸,哪里还有人。走出房间一看,后门已开,知道她偷听到真相后逃跑了,连忙叫了任凡才,一起朝通往村外的公路追去。
李小翠人生地不熟,半个多小时了还刚刚来到公路上,正想松一口气,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借着月光回头一看,是麻脸男人和任凡才追上来了。她拼命地往前跑,但终因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逃跑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李小翠看到公路边的石坎下有个深潭,心想此刻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何况世上也没有一个亲人了,就是死也无牵无挂。再说,凭她的游泳技能,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生路来。于是她心一横,纵身跳进了深潭。
麻脸男人想不到这姑娘这般刚烈。这深潭每年都有人淹死,村里的老人说这潭里有溺死鬼。俗话说,本地人怕鬼,外地人怕水。他看到这深潭便不寒而栗。任凡才看到这深不可测的水潭,心也寒了。两个人都不敢下水,好在路上无人,不会有人知道这事,还是快走为好。要不吃不到鱼还惹上一身腥。为避人命的牵连,任凡才退了钱,天刚亮就走了。这样,假如尸体浮起来,麻脸男人也可推说他们早已走了,和自己无关。她身上又无伤痕,只能算是不小心落水死亡。
恰巧邻村黄泥坝的小木匠田文义在麻脸男人那个村做木匠活,这天手头的活儿做完已很晚了,东家盛情招待,直到10点多才吃完晚饭,回去时路过这个深潭,感到肚子不舒服,就到路边土墩后面方便,所以对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麻脸男人和任凡才一走,他就快步来到水潭边,来不及脱衣服便跳入水中,一个猛子钻了下去。游了一圈,摸不着那个姑娘,他露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四周看了看,见姑娘已浮出水面,就过去拉她上了岸。
“我是邻村的木匠,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这样好不好,我家只有妈妈,今晚你到我家去,明天再作打算。”田文义诚心诚意地说。
李小翠看了他一眼,20多岁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看他不像有恶意,再说也无更好的办法,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李小翠来到田文义家,田大婶是个善良慈祥的人,一听儿子说了事情的经过,连忙拿出自己的衣服,要她先换上。
第二天天亮后,李小翠想,要回去没有路费,何况在青山乡也无家可归了,继续读书是不可能了,还是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再说,帮他们养鸡喂猪做做家务,也不会吃白饭。就这样,她在田家住下了。田大婶待李小翠如同女儿,李小翠索性叫她干妈。
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后,李小翠对任凡才说她父母在洪水中死了的话产生了怀疑,会不会是为了骗她上钩而编造的呢?她写了一封信,寄到春江县青山乡青山村,结果信被退回来了,信封上贴着一张邮局的纸条,在“查无此人”前打了钩。看来,父母确实已不在人世了,李小翠不得不思考今后的生活。经过几年的共同生活,两个年轻人渐渐相爱了,并准备在明年元旦结婚。
听了女儿的遭遇,李丁山夫妻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但女儿为什么会突然得知他们的地址呢?李丁山不解地问小翠。
“爸爸,你捐过一件大衣吗?”李小翠没有正面回答,反问父亲。
“捐过。”李丁山点了点头说。今年下半年,春江县所在的省在全省范围内开展向贫困地区“捐赠衣被献爱心”活动,李丁山就将自己才穿了一次的新大衣送到了居委会。
“爸爸,这是您的大衣吧?我就是在这件大衣口袋中得知您的地址的。”李小翠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李丁山接过一看,这才想起来,今年3月,厂里为他办理退休手续时,需要身份证复印件。他复印了两张,结果只要一张,他就随手把多余的那张往大衣袋中一塞,后来也忘了。世界上真有芝麻掉进针眼里的巧事。今年8月,黄泥坝乡遭受百年未遇的暴雨袭击,损失惨重。春江县支援的这批衣被运到了贵州黄泥坝乡,李丁山捐的那件大衣刚好分给了田文义家。
这天,李小翠准备把大衣刷洗一下再放进衣橱。在翻大衣口袋时发现了那张身份证复印件,仔细一看,激动得气都快透不过来了。照片上的人分明是父亲,5年音讯全无的父亲还活着,她真不敢相信。她看出父亲这张身份证是补办的,当时大水冲走了家里的一切,原来的身份证自然也丢了。这张身份证上的地址是春江县城,看来父亲一定是搬到了县城。难怪当时写信到青山村查无此人。李小翠为慎重起见,决定投石问路,根据身份证上的地址写了封信,想不到父母这么快就亲自找来了,李小翠高兴得直抹眼泪。
李小翠一家沉浸在欢乐之中,站在一旁的田文义却既高兴又担心。田文义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想,为了李小翠的幸福,自己应该作出牺牲。他诚恳地说:“伯父、伯母,这里的生活条件和你们那里相比有天壤之别,为小翠的前途,小翠还是跟你们回去好,我们毕竟还没有……”
李丁山看了女儿一眼,对田文义说:“谢谢你们救了小翠,这里已是她的第二故乡了,我们做父母的不会强迫她,是去是留由她自己决定吧。”
回不回春江县,李小翠似乎无所谓了,她已爱上这片土地,和田文义已经难舍难分。经过认真思考,她决定留在田文义身边。几天后,这对年轻人举行了婚礼,两家老人高高兴兴地结成了亲家。
顺便提一笔的是,根据李小翠提供的线索,那个人贩子任凡才不久便被抓捕归案,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载福建《故事林》199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