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忍痛卖牛
每月的农历初八,是春江县青山乡牲口集市日,四面八方的农家都来购买或出售牲口。这天,东方刚露出柔和的鱼肚色,王家村的王仁亿就早早地起床了。他来到屋边的牛栏,牵出黄牛,拿起梳子给它全身轻轻地梳了一遍后,才把它带到山坡的草地上,露水草吃得它肚子横凸开了,才牵着它慢慢地向牲口市场走去。
这时牲口市场已非常热闹了,王仁亿找了块空地,停了下来,黄牛昂起头,一双眼睛向四处张望。突然,它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卖牛肉的摊位,预感到自己也要被宰杀,顿时,眼睛流出了泪水,鼻子滴着涕沫,地面湿了一片。忽听“啪”的一声,黄牛前脚跪下,发出低沉、悲哀的叫声。王仁亿的心软了,摸了摸它的头,拍了几下,把它拉了起来,对着它的耳朵说:“我不是卖你去宰杀的,看你这副可怜相,我也舍不得卖你呀!”黄牛好像听懂了主人的话,摇摇尾巴,用舌头舔舔王仁亿的手,乖乖地站着不动了。要买牛的人围了上来,这牛年轻健壮,膘肥腰圆,眼睛似铜铃,尖尖的牛角青里透亮,那一身黄毛好似全身裹着金色的绸缎。它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茸毛,一看就知道是头好牛。
这时候,一位五十多岁的山里人挤了进来,拍拍牛背:“大哥,开个价,这头牛我买了。”
王仁亿不放心地问:“买牛可以,但不知你买回去做什么用?”
那人说:“这样年轻的牛,怎么舍得宰杀,我买回去当然是喂养耕田的。”王仁亿报了3000元,准备他还价。
“好,3000元就3000元,我买下了。”山里人爽快地从袋里取出一叠钱,数了30张100元的大钞,递到了王仁亿手中,然后接过牛绳,挤开人群,牵着牛,头也不回地就走。黄牛不情愿地迈了一步,停下来回过头,看着王仁亿,“哞”地叫了一声,算是告别。
“你去吧,他们会好好待你的。”王仁亿挥了挥手,黄牛才依依不舍地被牵走了。
黄牛的背影已被人群遮住了,王仁亿忍不住一阵心酸,眼眶里已盈满了泪水,他伸手揩了一下眼睛,眼前已一片模糊。这头牛是他看着生下来,一手喂养大的,与它有了浓厚的感情,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伙伴,何况还是她送给他的。可是,他需要钱,一文钱难到英雄汉啊。除了卖掉黄牛,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牲口市场一片讨价还价声,王仁亿忽然想到。这买主,买几千元的大牲口,连价也不还,难道我贱卖了?他问旁边一个熟悉的牛贩子:“这牛的价格卖得怎样?”牛贩子笑了笑:“你今天碰上财神菩萨了,这牛最高也只能卖到2800元。”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王仁亿好似米汤洗脸——糊里糊涂。
二、家中捡牛
说起这头牛,有个不寻常的经历,这还得从头说起。
王仁亿原来有个美满幸福的家。27年前,他娶了个十人九夸的好媳妇,第二年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儿子5岁那年,他妻子得了不治之症,家里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还是挽不回妻子的生命。
就这样,王仁亿既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地抚养着儿子。为了儿子,他没有再娶的念头,把儿子当作今后的靠山和希望。真是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百倍宠爱,想不到还是被那句“棒头上出孝子,筷子上出逆子”的俗话说中了。二十多岁的人,横草不拿,竖草不沾,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天到晚不是泡在麻将桌上,就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惹是生非。王仁亿说几句,还没儿子的喉咙响,到了这一步,做父亲的也没有能力管教了。子不教,父子过,王仁亿只有埋怨自己了。儿子成了没有缰绳的野马,索性不要这个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趟。
王仁亿虽然在名义上还有个两人的家,实际上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过的生活倒也安生,最怕的是儿子回来要钱。
清明节的前一天,王仁亿在秧田里撒好焦泥灰回来,已是下午3时了,他烧了几盘菜,提着竹篮,背着锄头畚箕,来到妻子的坟头,割草后添上新土,点上香烛,烧了纸钱,祭奠了一番,寄托了对妻子的怀念和哀思。
回到家,看到虚掩的大门已经大开,难道儿子也来给母亲上坟了?跨进墙院大门,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头大黄牛懒洋洋地站在院子里,看到有人进来,一双眼睛灼灼地望着。
王家村人家不多,养牛的也只有几户,整个村的牛,王仁亿自然全部认得,这头牛不是村民刚新买的,就是外村来的。
王仁亿走过去牵住了牛缰绳。那牛把他当成新主人,乖乖地跟着走了。
牵到哪里去呢?看看天色已暗下来了,如果把它赶出院子,碰上心术不正的人,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会变成牛肉上市了。这头牛价值也在3000元左右,将心比心,它出走了,主人一定非常着急,王仁亿把它牵到了猪栏屋里,寻来两把干草,烧了一锅盐水。黄牛啃了些干草,喝足了水,温顺地躺下了。
三、难找失主
黄牛暂时安置好了,但失主在哪里呢?第二天一早,王仁亿早饭也顾不得吃,找了块乌炭,在院子大门边的围墙上写了一则寻找黄牛失主启事。
消息像只生了翅膀的小鸟,一下子飞遍了王家村。可是一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信息。王仁亿急了,一边继续精心喂养,一边到周围的几个村子打听。
他出村后一路上见人就问,忽然看到墙上电线杆上的商品广告,脑子一转想出了个办法,买了一些红红绿绿的纸,写上寻找失主的启事,张贴在各村的村口。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挑雪填井——白费力。
有人劝他,你已尽到了责任,自己养养算了,反正不是抢来偷来骗来的,但王仁亿总感到心里不安。一头耕牛,对庄户人家来说,也是半爿家产,牛丢失了,说不定还会惹出事情来。看他那焦急的样子,左邻右舍也都亲戚托亲戚、朋友托朋友地为他打听失主。
这天,隔壁的王大婶给他带来了一个线索,说是《春江日报》上有条寻找耕牛的启事。王仁亿一听,马上跑到村委会办公室。会计搬出一叠报纸,他们整整查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报纸的中缝中找到了,可仔细一看,希望像肥皂泡,很快破灭了。原来,那户寻找的是一头大水牛。
唉,人家能登报寻牛,我何不也在新闻媒介上做一个广告?王仁亿请人给黄牛拍一张照片,来到县电视台。电视台的采编人员被他这种拾金不昧的精神感动了,认为这是一个送上门来的社会新闻,请示领导同意后,决定不收广告费,广告稿用新闻形式播出。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耕牛失主还是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难道这头黄牛是头无主野牛?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黄牛的肚子越来越圆了,王仁亿去乡兽医站请来了兽医,一检查,它怀上了小牛。三个月后,这头黄牛顺利地生下了一头小黄牛。王仁亿寻找失主的决心还是没有动摇,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四、祸不单行
其实,这头黄牛的主人叫田金仙,住在山那边的田家村,虽然和王家村只有一山之隔,但这山也实在太高了,一条羊肠小道,上岭5公里,下岭5公里,不但隔成了两个县,还隔成了两个地区。
说起田金仙,也是黄连树上结苦瓜——一串串的苦。当然,这是愚昧带来的。在那偏僻的山村,20多年前还流传着一句“姑表亲,亲连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古话。20岁那年,田金仙和表哥结了婚,十月怀胎,喜得贵子。可儿子先天性痴呆,不会说话。为了给儿子医治,他们不知跑了多少医院,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花完了,儿子的病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20多年过去了,望着自己不懂科学酿成的苦果,丈夫心灰意冷,不幸去年一次上山砍柴时滑了一跤,从悬崖上跌了下去,当场死亡。
除了那个不知冷暖饥饱只会“啊叭啊叭”乱叫乱喊的儿子外,留给田金仙的只有一间老房子和一头牛。她上山砍柴,下地种田,苦苦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黄牛走失后,她四处寻找也没有下落。王仁亿寻找耕牛失主的广告是在县电视台上播出的,这隔地区隔县的,田家村自然收不到。
这天中午,傻儿子又四处乱跑,来到了放炮的地方。一位拿小红旗的老汉前来阻拦,傻儿子来了劲,你不让我去,我偏要过去。他的傻劲也大,用力一推,老人摔了个手脚朝天。老人顾不得疼痛,连忙拉住他的脚,傻子狠狠地蹬去,老人只抓住了一只鞋,傻子光着一只脚继续往前跑。
“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的石头飞上天空,又很快掉了下来。傻子刚刚跑到那个炮眼下边,几块石头落到了他身上,他满头鲜血直流,惨不忍睹。老人大声叫喊,很快跑来十多个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傻子抬上拖拉机,准备送医院,半路上傻子就没有气了。
命运仿佛偏偏和田金仙这个善良的女人过不去,夫亡儿死,连一头养了多年的黄牛大概也嫌她家穷,跑了。她是寒冬腊月喝凉水——冷了心,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于是拿起了甲胺磷剧毒农药,往口中倒去。
五、讨水救人
看来,天无绝人之路,王仁亿准备在承包的荒山上种杉树,这天特地到田家林场预订杉木苗,中午饭就在林场吃了。他下山去田家村车站等候汽车,因中午多喝了点白酒,口渴难熬,看见路边一户人家的门半开着,就走了进去讨水喝,忽见一位中年妇女昂着头,把一瓶农药往嘴里倒,不禁大吃一惊,大喊一声:“不能喝!”一个箭步猛扑过去就夺农药瓶。
这妇女就是田金仙,见半路中杀出个程咬金,就死死地捏住瓶子不肯松手。王仁亿用力一拉,瓶口歪了,甲胺磷农药泼到了他的衣服上,争夺中,农药瓶掉在地上打碎了,飞出来的农药又溅到了王仁亿的脚上。他顾不得清洗,连忙高声喊救人。田金仙已喝入了农药,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邻居们听到喊声跑来了,一看大事不好,忙把她抬到车站,叫了辆汽车。
王仁亿听他们在相互问身边有没有带钱时,就拿出500元递给了他们。那些人一定要问他姓名和家庭地址,王仁亿摇了摇手:“不要打听了,救人要紧,以后我会自己来取钱的。”王仁亿搭车回家了。
汽车向县城开去,到了县人民医院,田金仙已呼吸困难,神志不清,处于生命垂危之中。医护人员考虑到农药的毒素已从胃里进入到血液,光靠洗胃输液已很难挽回她的生命了,就在洗胃药物解毒的同时,立即送往血透室,用全电脑血透机给她施行血液净化治疗。经过连续5个多小时的血透,排除了她体内的中毒物质,田金仙逐渐苏醒,终于脱离了危险期。
由于抢救及时,十多天后,田金仙出院回家了,在众人的劝说下,她也想开了,放弃了寻短见的念头。邻居们早已告诉她,是一个外地人救了她,并拿出了500元钱,说是以后会上门来取的。田金仙天天在家中等待,就是不见那人前来,她不是个知恩不报的人,可这无名无姓无通信地址的人,到哪里去寻找呢!
六、自己中毒
再说,王仁亿回家后,就打算起种杉木苗的事了。吃过晚饭,他来到老朋友王正忠的家,请他明天帮助到荒山上挖种杉树的坑。
坐了一会儿,王仁亿忽然一阵晕眩恶心,差一点摔倒。看他全身无力开始呕吐,王正忠一想不对,马上把他送回家里,请来了村里的医生,挂了一瓶葡萄糖盐水,并留下来陪他。直到这时,王正忠才知道他救人夺农药瓶的事情。农药不喝入嘴里也会中毒,他们是万万不会想到的,因为溅在身上的甲胺磷没有及时清洗,农药的毒素已经从皮肤侵入血液里了。
半夜里,情况突然变化,王仁亿巳昏迷不醒,生命危在旦夕。王正忠一看事情不好,连忙叫来自己的儿子帮忙,要了辆中巴车,送他到春江县人民医院急救室。医生看了看后,摇摇头:“送得太晚了,要抢救,治好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一。”王正忠不住地恳求:“医生,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他是为了救别人才中毒的。”医生了解情况后很受感动,表示一定尽力抢救,但需要预交1万元钱。来时匆忙,身边只带了5000元,何况家中也拿不出钱了,一时三刻,叫王正忠到哪里去筹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