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闽越悍”和敢“为天下先”的海洋性格为特征
战国末期形成的闽越族,是一个“习于水斗,善于用舟”的族群,也是先秦时期典型的海洋族群。由于“闽在海中”的自然环境,习水善舟的闽越族形成了强悍的海洋性格。“闽越悍”是司马迁对闽越族的评价。因“闽越悍”才有无诸率领闽越军北上佐汉击楚,为西汉王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汉初的异姓王之一。也正因为“闽越悍”的海洋性格,驱使闽越国北击东瓯、南击南粤,开疆拓土,成为东南强国,直至叛汉并做好“不胜”即“亡入海”的准备。这正是典型的海洋族群心态,充分展示了闽越族“强悍”的海洋性格。由此可见,闽越族人不仅对海外的地理、物产及人类生存环境十分熟悉,而且对海洋没有任何的畏惧心理,从中还可以看出当时闽越人已具备在海上远距离、大规模航行的能力,以及对洋流、季风、航路和海外定居地的掌握。
战争在破坏社会的同时,也推动着文明的进步。闽越国终因其桀骜不驯的海洋性格,而与汉廷分庭抗礼,走到历史尽头,在汉武帝元鼎六年,即公元前111年终结其92年的历史使命。但汉昭帝始元二年(前85),汉廷又在闽中设立了冶县,这是历史上福建境内设立的第一个县份。从汉昭帝始元二年(前85)到建安十二年(203),在原闽地设立建安郡的288年间,以冶县为中心的闽越之地一直处在军事管辖之下。但汉初闽越国建立的东冶港仍不失为我国东南的一个重要港口,承担着交趾七郡朝贡转运京都的任务,海上交通相当活跃。东汉末年,桓晔因“天下乱,避地会稽,遂浮海客交趾”;袁忠、许靖、袁沛、邓子孝等人也自会稽“浮涉沧海,南至交州,经历东瓯、闽越之国”,说明至东汉末,东冶港与中南半岛的南海航运继续畅通无阻,在东南海上交通中占有重要地位。汉晋时,闽粤航海人才辈出,东晋左思的《吴都赋》写道:“篙工楫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说明汉晋时期,福建和广东不但是著名的造船基地,还是具有高超船海技术的优秀航海家的摇篮。张扬着“闽越悍”海洋性格为特征的福州港,已凸显其在中国海洋文化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闽都文化的海洋性,是以历代福州辖区人们的航海交通、海洋贸易、海洋生产、海洋习俗及日常生活方式为载体,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他们承载着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是他们实现了全球化格局里中华文化圈的形成。闽都文化性格强烈表现为敢“为天下先”的拼搏精神与兼收并蓄的开放性。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的福州人就是这种精神的体现,他们一经同盟会的召集,毅然参加起义,为挽救祖国的危亡和消除民族的灾难,视死如归。他们把祖国的富强,人民的幸福放置在个人的家庭幸福之上,表现出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谱写出一曲悲壮的史诗。如林觉民既有起义前夕在给妻子信中所表达的缠绵悱恻之情,更有为天下人谋永福而拼命的大义凛然之气。这正是闽都文化中所具有的海洋性格特征。
明清及近代闽都文化中的敢为天下先的海洋文化性格还表现在:三十六姓援琉球,促成琉球的大航海时代;近代辟为五口通商港口之一;福州船政的创立,培养造就一大批近现代杰出人才,从军事家到思想家、从科学家到教育家、从翻译家到文学家、从外交家到政治家,无一不为中国现代社会的转型和国家的富强建立功勋伟业。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船政毕业的部分青年军官被选送英、美两国海军,参加了围歼德国军舰的大海战和诺曼底登陆,深受盟军的赞扬。
(二)以开放型国际海洋贸易港口城市为特征
从福建海港发展史来看,唐代以前以福州东冶港为代表,宋元时以泉州刺桐港为代表,明代以漳州月港为代表,清代以福州港、厦门港为代表。唐代福州是一个闻名中外、开放性国际海洋贸易港口城市,海洋贸易和对外文化交流盛况空前。初唐时,福州称泉州,作为商业中心,在民间仍保留着“闽越旧风,机巧剽轻,资货产利,与巴蜀埒富,犹有无诸、馀善之遗俗”。此时在西亚崛起的阿拉伯帝国即大食帝国,热衷于向东方开拓,尤其是对唐代的海上贸易。福州港成为他们从事商业活动的重要港口。当时阿拉伯、波斯商船满载各国货物,航抵福州,国人与之交易后,携舶来品溯闽江而上,将货物贩卖至全国各地,福建的许多土特产,如瓷器、茶叶、丝织品等经泉州(福州)远销海外,诚然“天下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汉,前指闽越,七泽十薮,三江五胡,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舰,千舳万艘,交贸往来,昧旦永日”。朝廷为加强对福州海外贸易的管理,在此设置管理机构。唐武德四年(621)置泉州(福州)都督府,泉州刺史兼都督王义童即招抚泉郎从事海外贸易,使福州的海外交通和贸易得以迅速地恢复和发展。所谓“泉郎”实是一批世代以船为家,以海运和贸易为生的沿海人民,他们“往往走异域,称海商”,所以《王公(义童)神道碑》赞曰:福州“境接东瓯,地邻南越,言其实利,则玳瑁、珠玑”,海外贸易已构成当地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和财政的重要来源,由此可见唐代福州港的繁荣。唐初诗人张循之《送泉州李使君之任》诗曰:“傍海皆荒服,分符重汉臣。云山百越路,市井十洲人。执玉来朝远,还珠入贡频。连年不见雪,到处即行春。”(时福州称泉州,张循之为武则天朝臣,因抗旨被杀。武则天生卒年为624~705年。711年泉州改称闽州,武荣改称泉州。725年闽州又改称福州至今)诗中描写的是持有朝廷符节、分掌重兵的观察使驻节福州,福州城内随处可见来自海外的各种身份的人物,有的是来从事贸易的商人,有的是专门来朝贡的大使,所以还珠门外入贡的船只频频停泊。反映出当时泉州(福州)开放的盛况,异国商人云集泉州,各国使臣频繁地从泉州上岸前往唐朝廷朝贡。
唐朝中叶,由于怛罗斯战役(751)的失利与“安史之乱”(755~763)的爆发,由汉朝拓展的、连接东西方的陆上丝绸之路被截断。中国的经济与文化重心由黄河中、上游开始向东、向南转移。地处东南沿海的闽都进一步走入海外国家和中原文化的视野。唐元和八年(813),福州刺史裴次元作《毬场山亭记碑》,其中记载了当时福州对外贸易及文化交流的繁荣景象:“廛閈阗阗,货贸实繁”,“海夷日窟,风俗时不恒”。说的是海外诸国客商侨居福州,不仅使开放的福州商贸更加兴隆,也带来不同国家民族的文化和风俗。唐代盛行的马毬,就是从波斯传入,故又称“波斯毬”。福州建有毬场,一是说明当时有一定数量的波斯和阿拉伯人侨居福州,二是说明马毬已成为当时福州人的一项体育活动。碑文记叙福州城内“廛闸阗阗,货贸实繁。人无流庸之”,说明当时经济繁荣,海外贸易昌盛,市场里巷的商铺林立、人流熙攘稠密,货贸充足,琳琅满目,而且没有为逃税避役的“流庸”现象。碑文描述福州城内“海夷日窟,风俗时不恒”。说明来自海外的商贾多常往或移居福州,带来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文化和习俗,使福州本土风俗(包括信仰、道德、职业、生活习尚乃至语言等)和人口受其影响而有变化。毬场记残碑以实物有力地证实了“市井十洲人”、“执玉来朝远”和“海夷日窟,风俗时不恒”这一唐代闽都社会发展和对外开放的盛况。
福州作为唐代福建节度使、经略使、观察使的驻节地,也成为外国僧人频入来访之地。在唐代,弘法求法高僧往来于海上形成高潮,“交趾、扶南、天竺等国家和地区的使臣、僧侣也常常乘船经过福建,在福州等港口靠泊”。当时,官方把福州开元寺作为接待各国来闽僧人的场所,如印度般坦罗、日本空海、圆珍等高僧曾在此学习交流佛学,或以福州为学习佛法的一个中转站。福州作为经济贸易发达的“闽越都会,东南重镇”,其海上贸易进一步发展壮大。当时著名诗人韩偓登上城边的乌山感叹道:“东南地向城边尽,外国云从岛上来。”唐末礼部侍郎于兢《恩赐琅琊郡王德政碑》记载:为大力“招徕海中蛮夷商贾”,扩大与东方朝鲜、日本及南方东南亚各地的贸易往来,王审知开辟甘棠港,使得“佛齐诸国……亦踰沧海,来集鸿胪……虽云异类,亦慕华风……条支雀卵,谅可继于前闻”。福州作为开放型城市,其国际贸易海港与广州港、扬州港并列为中国唐代三大贸易港口。
(三)以海洋为国家富强的价值取向为特征
从1131年到1162年的31年间,南宋海上贸易税收就达200万贯,约占全国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六,对宋代经济繁荣起了重要作用。海洋贸易的实际利益,使得宋高宗认识到:“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动以百万(贯铜钱)计,岂不胜取之于民?”南宋对海洋商业经济贸易的认识与实践,促使宋代国家观念从传统的大陆文化向海洋文化转变、从注重农耕文化向注重商贸文化转变,这是中国历史上从黄色文明迈向蓝色文明的一次重要转折,也是中国历史上从农业文明迈向商业文明,从而实现从陆地迈向海洋的一个重要转变,客观上推动福州海洋贸易港口城市的发展。北宋中期之前,福州为“七闽之冠”,“工商之饶,利尽山海”,是福建海上交通和贸易的中心。当时的福州“外域诸蕃,赊赆不绝”。但自元祐二年(1087),宋政府在泉州设置市舶司后,泉州港迅速兴起,取代了福州港的地位。加之自金人入主中原,宋室南迁,中国又长期陷于南北对峙的分裂状态。南宋政府为了防备金兵南侵,禁止海船过长江贸易。南北海上交通陷于中断,福州港海上交通逐渐中落。宋元虽以泉州刺桐港为代表,但福州仍为“百货随潮船入市,万家沽酒户垂帘”的重要贸易港口城市。福州“从长乐港到占城,从占城到满剌加、爪哇再到锡兰山,从锡兰山到古里,从古里到忽鲁谟斯、阿丹、天方、米息(埃及)或从阿丹到木骨都束、麻林地、慢八撒(蒙巴萨),所有这些航路,至少已有1000年的历史。……中国民间航海贸易在宋元时代达到高峰”。
明成祖朱棣即位,以雄才大略俯视四方,一改洪武的锁国政策,“锐意通四夷,奉使多用中贵,西洋则和、景弘,西域则李达,迤北则海童,而西方则率使侯显”。欲建立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和平稳定的朝贡贸易体系,在这一体系中海洋贸易则是重要的一环,于是便有了郑和七下西洋,这一世界航海史上的一次伟大壮举。郑和七下西洋,“自苏州刘家河泛海至福建,复自福建五虎门扬帆,首达占城,以次遍历诸番国,”其所率领的庞大的舰队,每次都在福州长乐太平港驻泊,招募船员、修船,候风出洋,正如其在《天妃灵应碑记》中所写道:“长乐南山之行宫,余由膛师累驻于斯,伺风开洋。”郑和舰队每一次在太平港驻泊候风,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八九个月,福州长乐太平港成为郑和下西洋的实际出发点和重要的航海基地。郑和七下西洋建立了以明朝为核心的东方朝贡贸易圈,海外客商得以在“朝贡”的名义下进行自由贸易,促使15世纪初亚洲海上贸易达到历史的最高峰。
明初的福州造船业,在世界范围内称得上首屈一指。明朝设有五大官办的造船厂,其中有两个位于福建,而且都设在福州,即:台南船厂和长乐的太平港船厂。基于此,福州港不仅是大型船舶的避风良港,而且是建造巨舰海船的重港。所以“七年(1409)春正月,太监郑和自福建航海通西南夷,造巨舰于长乐。”福州港所造之福船,即用于郑和船队作为旗舰的宝船,“大船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约合为今天的长138米,宽56米。郑和宝船九桅十二帆,具有很强的抗沉性和稳定性,既适用于航海交通,也可用于海上作战,以其领先世界的技术水平和优越的远洋能力闻名于世,日本东北大学教授寺田隆信写道:“15世纪初的中国,以高超的传统造船技术,建造了难以置信的巨大船舶,接连不断地把他们送入大海之中。对此,所谓‘大航海时代’的航海,不仅迟于郑和之后五六十年,而且所乘船舶的尺度、性能,船队的规模,无论哪一样都不及郑和的船队。”明初福州港鼎盛一时,直到16世纪,福州港的繁华极大地推动了福州城市的发展,西班牙人门多萨盛赞福州:“这座城市在全国是最富足和供应最好的。”
在郑和七下西洋的28年海上经历中,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对海洋的清醒认识。据法国学者一书的记载,郑和为说服明仁宗朱高炽保留宝船队时说的一段话:“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海洋,危险亦来自海上……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我国船队战无不胜,可用之扩大经商,制服异域,使其不敢觊觎南洋也……”郑和的话语字字千钧,句句精辟。郑和是中国第一个提出海权思想的伟大战略家。他把海洋与国家的富强、海洋与国家的安危联系在一起,揭示了海洋与国家政治、经济、军事之间的密切关系,深刻地阐述了发展海军船队、控制海洋对国家安全和贸易的极端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