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经济上,为中琉贸易的物质集散地
中琉双方经济交流体现在两种方式,一种是官方的朝贡贸易,主要在京城;另一种为民间私市,集中在福州。官方朝贡贸易,即是双方进行物质交换。琉球进贡方物特产,明朝赏赐大量宝钞和物品。亦有彼此之间大宗物质的买卖。洪武七年(1374),刑部侍郎李浩带着赐品文绮、陶铁器,并且以陶器7万、铁器千种,就其国换取马匹。九年(1376),李浩得知琉球不喜纨绮,为贵瓷器、铁釜,自是明廷赏赉多用诸物。次年(1377),琉球国遣使贺正旦,贡马16匹,硫黄千斤。永乐年间,明廷规定,琉球国两年一贡,每船百人,最多不过150人。贡物有马、刀、金银酒海、金银粉匣、玛瑙、象牙、螺壳、海巴、擢子扇、泥金扇、生红铜、锡、生熟夏布、牛皮、降香、木香、速香、丁香、檀香、黄熟香、苏木、乌木、胡椒、硫黄、磨刀石。因贡品种类多,数量较大,根据朝廷指示,象牙等物进收北京;硫黄、苏木、胡椒,运送南京仓库;马匹于福建发往缺马骡站走递;磨刀石发福建官库收贮。这样琉球国的所贡除了少数贵重物品直送京城外,多数物质都在福州分发相关地方存用。
民间私市,也是各国朝贡贸易的补充部分。朝贡使团除了携带必备的贡品外,往往还要附带大量的方物,沿途换取当地的特产,互通有无。弘治三年(1490),琉球使团170人至福州,允许30人进京,余下140人留在福州等赏。当时贡使所携大量土物,“与闽人互市”,遭到当地奸商的勒索,以及有司从中渔利。贡使告于朝廷,降诏禁止。嘉靖年间,东南沿海一带,倭寇猖獗,杀掠商旅。明廷关闭海疆,禁止海外贸易,只有中琉贸易还在进行。琉球贡船附载的货物,皆在福州交易。所交易的物品有琉球本土特产,日本产品,以及从东南亚采购的苏木、胡椒、黄熟香、檀香等。琉球商人利用海禁时期明朝对它的特殊政策,将日本及东南亚诸国商品,以贡品形式带到中国,绝大多数在福州柔远驿的琉球商会馆交易,再把所购得的中国商品行销日本及东南亚各国。中琉双方贸易弥补了明代海禁时期福建与朝鲜、日本及东南亚诸国经济往来的不足,促进了福建商品市场的繁荣,提升了福州港的国际声誉。
(三)生产技艺上,乃先进文化的输出地
在“厚往薄来”方针的感召下,外国来华使团规模在不断扩大。琉球国朝贡人数也在日益增加,这给明朝财政带来不小的压力。于是,明廷决定限制使团来京的人数,“正副使从人,十有五名入京,余留边听赏”。因此琉球国使团绝大多数人员须滞留在福州,等候赴京使臣。他们在闽期间,深入社会阶层,同中国各界人士往来频繁,这些都对琉球的生产、工艺、医学、文学、社会习俗等方面产生颇大影响。
洪武二十九年(1396),中山王派遣寨官子二人,及女官生姑、鲁妹二人,先后来肄业,皆感慕华风。他们又遣使请明廷赐予冠带,命礼部绘图,令自制。太祖朱元璋嘉奖中山国修职勤勉,赐福建舟工、通译36户,前往琉球,以便贡使往来。在福州舟工帮助下,琉球国的造船业有了长足的进步。“贡船式略,如福州鸟船。船掖施橹,左右各二。船长八丈余,宽二丈五、六尺”。造船业的发展改变了琉球国“傅竹为筏,不驾舟楫”的落后局面,拓宽了该国的海外贸易市场。
明朝派遣册封琉球使臣,除了率领官方规定的职司员役外,还可以随带部分从客,包括文人、高僧、道士、医生、天文生、书画家、琴师等能工巧匠,其中不乏闽人。册封使团实际上就是一个庞大的闽人文化代表团。册封使团完成册封等典礼后,还有足够的时间与琉球各界人士进行医学、手工业生产技术、书法艺术等方面的交流,他们成为中琉友好交流的使者。清康熙十二年(1673),于久米村泉崎桥北,建立文庙,庙中制度,悉遵《会典》。五十八年(1719),琉球国建明伦堂于文庙南,阅读《圣谕衍义》。自清代以来,“受中国文化颇深,故慕效华风如此”。道光十八年(1838),册封使状元、福州人林鸿年,游览那霸瑞泉时,题字“源远流长”和“飞泉漱玉”,赠与琉球国中山王尚青。他们将其刻在石碑上,作为两国人民友好交往的历史见证。
三、闽都海洋文化的特质
中国海洋文化的形成当从10世纪的唐朝开始,儒家文化与佛教文化,就向邻国日本、高句丽及东南亚诸国传播;东南亚地处太平洋与印度洋交汇之区,周边移民所带来佛教、回教与印度教的多元文化交流。15世纪初期,伴随着航海技术提高,一个地理大发现的时代出现了,极大地推动了海洋文明的发展。随着郑和七下西洋,以及西方殖民主义者的东来,世界性的海洋贸易兴起,港口开发建设,宗教文化传播,区域之间移民,形成了蓝色的海洋文化。这种文化的特征是开放性的,摈弃保守自闭,不断地汲取异域多元文化,兼容并蓄,开拓拼搏,勇于进取,造就了与农耕文明特点截然不同的海洋文化。这也是中国近代化社会转型肇始于东南沿海的根本原因。
长期形成的闽都海洋文化特点体现以下三方面:
一是开放与包容性。海外贸易的发展拓宽了国外市场,商旅往来,物质交换,是各国多元文化交流的重要渠道。西方殖民者冲出欧洲,走向世界,开辟殖民地,移民增多,加速了多种文明的传播,促进了文化和思想的开放。从宋元开始,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福州作为外贸港口日益崛起,明清时期取代泉州港,成为福建对外最主要的窗口。中外贸易吞吐量增大,西亚的阿拉伯商人将伊斯兰文明带入福州,元代至正年间改建的保存至今的安泰桥下清真寺就是历史见证。尔后,西方列强又将基督文明引进福州,明末清初,意大利人艾儒略抵达福州,修建了敬一堂等,拉开了传播基督文明的序幕。福州体现了它的开放与包容性,与当地的主流儒家文化,及佛教文化等相互并存,和谐共处。西方文明的不断传入,福州认识了世界,胸怀越发宽阔,目光更加远大。
二是原创与进取性。海洋文化兼容异域文化,形成多元文化共存与竞争局面,使每一种文化在竞争中取得优势,以求生存发展。由于海洋的分隔和海洋的保护,使每一个地域都保持自己的文化鲜明特色。福州在与琉球的交往中,不仅创造条件保障中琉关系正常的发展,而且利用福州的丰厚资源,将中华文明传播到琉球诸岛,乃至移民该国。明代移民琉球有两种方式,一种为官方移民,主要有两批,第一批是明朝初期,主动派遣的,即“赐闽人三十六姓”等;第二批是明朝后期,琉球缺少职贡人员,要求明廷派遣的。另一种为私自移民,原因不一。例如,不堪重负的“逋逃之徒”,因风漂流定居者,被倭寇掠夺、辗转而来者,等等。其中福州人为数不少,特别是官方派遣人员,他们奋力进取,在琉球国的各个方面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为琉球的发展与中琉友好交往做出了贡献。
三是创新与开拓性。人类从陆地农耕生产方式,进入开发利用海洋资源,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社会,发展海洋文化,这本身就意味着一种严峻挑战。在长期征服海洋过程中,培养和激发人们的努力创新和开拓精神。由于福州几百年的海洋文化的丰厚积淀,人们的传统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新变化,产生一批先进的代表人物。诸如,放眼看世界的林则徐,提出中体西用的主张,广泛收集“夷情”,编译《四洲志》,探求“制夷”之策。被誉之为“中国西学第一人”的严复,以崭新的世界观,深入学习西方先进文化,翻译介绍赫胥黎的《天演论》,提倡中西学融为一体,对近代启蒙思想的传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都是他们自幼受到福州海洋文化精神熏陶与启迪的结果。道光二十二年(1842)任福建布政使的徐继畬,宣宗旻宁命他办理厦门、福州两口岸通商事宜。他多方接触欧美人士,了解近代世界的政治、经济、历史、地理等信息,用五年时间完成了《瀛寰志略》。同治四年(1865),徐继畬奉命进京,担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兼同文馆总管。
福州在中国对外关系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其海洋文化特色鲜明,是闽都文化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在闽都文化研究中,应当给予足够的重视。
〔作者简介〕徐凯,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