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和季老有较深的交情。现在季老仙逝,请您谈谈您和先生交往的一些情况,以表纪念。
方立天:季老是我很尊敬的前辈学者。他是中国文化书院的院务委员会主任,我是书院的导师。书院有活动时,我们常会碰在一起。他讲话很平实,总是有自己的思考,不人云亦云,给我的印象很好。他很注意扶持晚辈。他曾给我写过信,是为他的一个学生评职称的事,让我在石公(已故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教授石峻先生)那里做些推动工作,足见他对晚辈的关心和爱护。
我和他的交往中还有另外一件事值得一提。中国佛教协会曾派出五个比丘,到斯里兰卡学习佛学,他们获得硕士学位后,要继续深造,但斯方缺乏足够的导师。中国佛协就在国内为他们聘请了两位导师,一位是季先生,另一位就是我。当时还在佛协举行了拜师仪式,还留有照片呢。前一段时间,有个刊物发表我的一篇文章,还登了这幅照片。在这个事情中,我和季先生有过比较多的接触和交流。从他身上,我学到很多东西。
记者:季老在佛典语言、佛经翻译和佛学理论研究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您也是著名的佛学研究专家,您怎么看待季老在佛学研究方面所做的工作?
方立天:季老是一位非常博学的学者,他的涉猎范围很广。他对佛教,尤其是对印度佛教有很深的研究。他的长处是精通佛教语言,他的梵文、巴利文都很好,他能从原典来研究佛教,这在当代学者中是不多见的。
记者:他有一本专著,《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专门研究这个问题。那是很早的一本书。
方立天:是的。这本书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它不光研究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对了解原始佛教思想也有很重要的意义。
另外,他对西域语言,如吐火罗文等,也掌握得很好。西域是印度佛教传入中国的一个很重要的中转站,他在这方面的研究,对于了解佛教的传播和影响,有特殊的意义。
他对佛教的研究,有一些很重要的思想,如他认为佛教看准了人类的病症,但开错了药方。我清楚地记得这是他在一次会上讲的,这是他对佛教的一个总体的看法,这个观点值得我们重视。再如,他说,包括佛教在内的宗教,越是用费力最少、投入最小的方式传教,传播得就越快。此外,他还曾研究过佛教与商人的关系,即研究佛教经济及其与佛教传播的关系,这种探讨也是很有意义的。
季老的另一个贡献,是他培养了一批人。他曾长期担任北大东语系主任,培养了一大批印度佛教、中国佛教语言方面的人才。这方面的贡献值得我们永远怀念。
记者:季老不仅研究印度佛教、中国佛教,在中印文化交流方面,也有《中印文化关系史论文集》等重要研究成果传世。
方立天:我个人认为,季老在这方面所做的贡献,甚至要超过他在佛学研究方面的成就。他是中印文化交流的使者,他对推动中印文化交流做出了很重要的贡献。他对印度文化、文学、宗教以及其他方面都有精深的理解,他的研究具有国际意义。他还有另外一本专著《文化交流的轨迹——中华蔗糖史》,也是研究中印文化交流的杰作。
记者:说起《糖史》,我讲一段小插曲。1995年,我在长春《社会科学战线》杂志帮忙做些编辑工作,那时季先生正在写《糖史》,编辑部约来先生的《〈糖史〉自序》,在《社会科学战线》1995年第4期发表,这篇文章的责任编辑就是我。
方立天:你和季先生还有点因缘。
记者:算是一点小小的因缘。季先生通过考察蔗糖的历史,来研究中印文化交流,视角非常独特。
方立天:在学术研究上这叫小题大做。做得非常好。他对中印文化交流做了非常大的贡献,我个人看在当代学者中他是头一位。
记者:近年来,季先生很关心中国文化的未来走向,对中西文化交流发表了很多言论,学术界对这些言论也有不同的声音。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方立天:季先生的确非常重视中国文化的走向,注重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关系的探讨。这方面他发表了很多重要的观点。比如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再如中国文化讲综合,西方文化讲分析,中国文化讲天人合一,西方文化讲天人相分等。这些观点都产生了很大影响。我个人认为,季先生的言论,是重要的一家之言,有的学者对此不是很赞成,但他提出的这些问题值得我们重视,值得我们思考。
季先生最近又强调“大国学”,也就是认为包括各少数民族的文化,包括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包括古代和现代的各种文化,都是国学。在他看来,一个国家的学问,就是该国的国学。这是有启示意义的。
重要的是,我们要认真思考季先生提出的一些问题,思考他的精神中内在合理的地方。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 07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