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暗香浮动呢?我记得在诗里面这个词好像是形容梅花的吧,但我最直接的感觉还是来自于沙枣花啊。“沙枣花开,香飘十里。”小时候,听到最多、流传最广的,就是这句话了。这话不谬,每年到了四五月,沙枣就开花了,一树成串的细碎的外青内黄的铃铛花。一个村庄,只要有几棵沙枣,这时候就洋溢在一股清香里了。那是一种浓郁而持久,但是绝不甜腻且让人很清爽的一种清香。见有很多对花粉过敏的人,但我没有听说过沙枣花过敏的人。农村人粗粝,花花草草的见怪不怪,一般情况下绝少想到在屋里摆个花花草草的,但对沙枣花就不一样,沙枣花开的时候,常常会折上两枝沙枣花拿回家插在装了大半瓶水的酒瓶子里,摆在屋里,屋里就会满室盈香,经久不衰。这大多是为了沙枣花绝妙的清香。
其实沙枣花的形状很好看,如倒挂金钟,外青灰里金黄,颜色雅致。用我们那里乡村的话说,就是“长得妙气得很”。可惜因为沙枣花小而多,沙枣又是一种粗粝而朴实的树,很少有人去仔细欣赏这些不起眼的花,所以忽略了它的美丽。就像村里的姑娘,包裹于朴素的装束,沉溺于脏乱的劳作,有多少美丽就这样被不经意地忽略了啊。
最难舍的,当然还是沙枣了。小时候我们有个乐园,叫做“沙窝”,不在村边,在距离村子有将近两公里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沙枣林。那一片青灰的沙枣林绵延不知首尾,像条青龙趴卧在沙漠的边缘,轻轻地按住了如触角纷乱的章鱼似的沙漠向前蔓延的脚步。每年九十月间,沙枣就成熟了,“沙窝”就成为人们的乐园了。
一到沙枣成熟的季节,每过个一两周的星期天,我们这些孩子就会约上几个小伙伴,洗上两个西红柿,装在掏空的黄帆布书包里,就往沙窝里去了。我们这些学生一般是造访“沙窝”比较早的客人了。在沙枣刚显露出成熟的头角的时候,我们就来了。这个时候,只有一部分沙枣完全成熟了。好在沙枣树很多,可供选择的余地就大。沙枣有红的,也有黄的,有大如葡萄的,也有细碎如粒的,我们把这些细小的沙枣叫做“羊粪唧唧”。我们一般是从东北方向进入沙窝,顺着沙枣林,一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寻找,这棵树上打一些,那棵树上摘一些,一边采摘一边吃,嘴里逐渐干涩,西红柿一个一个被吃掉,书包却逐渐鼓了起来,里面装满了打下的沙枣。然后累了,才发现回家的路变得非常漫长。嗓子里冒火,才发现水的珍贵。有一次渴得不行,我们还跑到沙丘下长草的湿洼地,用手挖出来一个一尺多深的微型井,居然就渗出水来了,有些浑浊,但那水的味道好像还不错。
回家以后,找一个塑料编织袋,铺在屋顶上,把打回来的沙枣晒上,还有些生涩的沙枣晒几天以后就变得香甜了。每天放学回来以后,上房坐在房顶上,挑一些晒熟的变得香甜的沙枣,幸福地享受着。那时候,真的很惬意。
打沙枣不仅仅是我们的专利,也是大人们的爱好。沙枣全面成熟的时候,沙窝里就变得非常热闹。有很多的大人,特别是有好多城里人,一伙一伙地结伴来打沙枣。他们有自己的方式,准备几张大床单,一根大长竿子,把床单铺开在树下,去了用长竿劈里啪啦一阵敲,掉落的沙枣全部落到床单上,折起来,把树叶捡掉,就可以了。效率很高。沙窝周边有的人家秋天里要打两三麻袋沙枣储备起来,够一家人吃一冬了。
现在,沙窝里的那些故事已经逐渐远去成了一个传说,据说很多沙枣树都被砍了,沙枣林也在萎缩。我也好多年没吃沙枣了,甚至很多年没有闻到沙枣花香了。沙枣好像也真的“声渐不闻名渐悄”了。而同样作为沙漠里的树,胡杨却很有名了,主要是因为他的坚韧不朽。我曾慕名去看了胡杨林,很好看,胡杨树有着很好的形象,相当于帅哥。相比而言,沙枣树的形象就要朴素得多了,但有一种默然的从容和遒劲。作为矗立在沙漠里的树,都是经过风沙磨砺出来的,但我还是喜欢沙枣,因为他亲切,还有他香甜的果、他芬芳的花,和他庄户人一样朴素无言地做着利人的奉献,这让他充满了人间烟火味。
一次,从森林公园出来,在街角拐弯处的绿化带里看到了几棵沙枣,正是沙枣成熟的季节,红黄的果实间杂在青灰的叶子中闪烁着诱人的光辉。我不禁很高兴,跑过去,发现已经有很多人被沙枣树吸引,曾经来过了,树的周围的草坪被踩平了,树上面的沙枣已经被人摘得差不多了。我找了一根树枝,跳跃着抽了几下,打下来一些,几个人捡着吃了,很香甜。走的时候,回头看看,发现沙枣放在城市的绿化带里也是很好看的。关键的一点,绿化带里的其他树都是精致而金贵的,动不得,唯独沙枣树,是在沙窝里磨砺出来的本性,经得起人的攀扯和抽打。而人们攀扯抽打他,还是因为他那一树香甜的沙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