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画画并不是我突发奇想,而是有个大学的学长给了我一个机会。
说实话,接到他的电话时,还觉得不可置信,当年我们只不过是点头之交,没想到现在还会联系我。
我在电话里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说:“顾言言你的才能当初传遍了整个学校,我现在需要你的才能。”
工作找上门,这是天大的幸运,我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他约在徐家汇的一家餐厅,我到达后,他直奔主题:“我现在有个顾客,点名要各种梵高的高仿,本来画廊里也有不少,但他一个都看不上,我就想到了你,当年据说很多画获得过大奖?”
当年那些荣誉,已经是很远的事情了,那些获得过省级奖项的画作,在还没有送到北京参加全国性美术比赛时,被我爸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一想到此,我牵强地笑了笑:“只不过是些小奖罢了。”
学长给我倒了一杯酒:“哈哈,谦虚了,你的那些画还保存着吗?”
我小小地嘬了一口,如实答:“那些画早就没了,只剩下一副向日葵。”
他状似苦恼地皱了皱眉,我赶紧说:“我可以再画。”
他舒展了眉头,又给我倒上一杯,只得捧起酒杯喝完。
“那么先给我看看那副向日葵,顾客满意的话,可以签一个长期合同。”
我答谢:“谢谢学长。”
这几日,我整天在家画画,等着学长的消息,顾宁弦时不时来找存在感,但一般情况下,我们都是各干各的。
我画画,他玩电脑。
偶尔他会到我身边,观摩大作,我便十分嫌弃地推开他,让他不要再打扰,画画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这天他还没有来,我心不在焉地搅动锅里的面条,心想:该不是前几日太嫌弃他,他决定不再来了吧。
吃完饭,他还没有来。
绘画也一直静不下心来,丝毫没有感觉,我放下画笔,泡了杯茶,给他发了条短信:今天终于不务正业,好好工作了?
其实,就是委婉地询问他在干嘛。
一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接通后听到一个女声:“你是谁?”
我心里一咯噔,从话筒里听到了顾宁弦的声音:“谁找我?”
瞬间全身上下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冷到骨子里,像是那晚金融中心的冷风,吹得我仿佛快掉下去,我想要假装镇静地找个理由,却开不了口,只得狼狈地挂了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机,脑海中有无数个想法在快速流转。
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等着顾宁弦来解释。
告诉我,他们即使在一起没有什么。
好久,没有电话过来。
我一直坐在沙发上,坐到深夜,夜都冷了。
喝了大杯大杯的茶水,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面包和水果,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冻得胃也冷了。
一会儿闭着眼睛缩在沙发上,一会儿趴在窗台上看外面有没有车子。
他还是没有来,连个解释也没有。
我突然暴躁地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摔到了地上,忽然大哭,像个疯婆子似的,毫无顾忌。
一夜就在我反复无常的心情中度过。
洗手台面前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的自己,黑眼圈,蓬乱的长发,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嘴唇……
这样的自己,这样的邋遢丑陋。
我气得把洗手液摔在镜子上,听得一声咔擦,裂了。
冷冷地瞥了一眼,头也不回。
这一天本来是不打算出去的,形象不好,也没什么心情。
第二次失恋栽在同一个人手里,想想都觉得自己傻到了一定的境界。
但是许久不见的秦安忽然到我家门下,说是带我出去晒晒太阳,省得发霉。
接到电话后,我偷偷往窗外瞥了一眼,又立马缩了回去,连说:“改天吧。”
秦安说:“我真的很伤心,顾言言你比国家领导还难见,亏得我把你当朋友,心都凉了。”
我愧疚地答:“要不你再等等,我得先整理一下。”
他调侃道:“这是不是说明你心里有我,所以要顾及形象。”
我没啥心思开玩笑:“先挂了。”
从裂掉的镜子里看自己,越看越难看,我忍住这份嫌弃,先上了层隔离,接着粉底,散粉扑在脸上,掩盖了苍白的气色,然后是淡粉色的口红,最后睫毛膏。
化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仅可以遮住脸上的瑕疵,甚至可以掩盖心中的心思,在那层薄薄的粉底下,像戴着副面具,谁也猜不透你的想法。
秦安带我到了上海金融中心大厦。
偏偏是前几天顾宁弦曾和我拍照的地方。
我拉住他的手腕,他停下了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我咬了咬下唇:“换个地方吧,我恐高。”
“好,你想去哪里?”
我恍恍惚惚地说:“上海美术馆。”
这个地方有我最爱的艺术品,兴许可以让让我脱离被背叛的愤怒烦躁和绝望当中。
美术馆从外观看,较为古老,属于英式建筑,而进入里面,看到那些熟悉的画作,似乎可以与逝去的大师们对话,听得到他们拿起画笔,在纸上细细摩擦的声音。
我驻足在米罗的画作面前,被那种神秘的气息所沉醉,几乎快忘了身边还有个人。
秦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你看得懂?感觉就像是随意画的线条和色彩组成的,毫无规律和美感。相对于国外的画,我更喜欢中国的国画。”
我说:“两种画作各有各的美。胡安的这幅画,虽然线条随意,但还是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周身环绕着鸟,就在最顶端,还有星星、鱼、树、石头,描绘的是浴在明黄色丝绸般月光下的女子正坐在水边石头上整理她的秀发。”
秦安静了一会儿,拉我离开,听得到他的小声嘟囔:“看不出来。”
我被动地走了几米,忍不住说:“去哪?”
他转头勾了勾唇:“看了这么久,不如去喝杯咖啡。”
附近有咖啡屋,环境还算不错。
但是我脱离了美术馆美好的氛围,又深深地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之中,一杯接着一杯,一杯又一杯。
秦安几乎是瞪着双大眼,看我喝白水似的喝咖啡。
在接着第10杯后,他终于阻止了我,抱歉地对穿正装的服务员说:“不用续杯了。”
我望空空的杯底,心也空空的:“干嘛不让我喝?”
他苦笑:“这是咖啡,你把它当酒喝了,真要喝酒,就跟我来。”
他又带我到了酒吧,点了82年的拉菲葡萄酒。
我喝了一口,说:“尝到了金钱的味道。”
接着问:“多少钱?”
他也喝了一口:“不用问,问了你就喝不下了。”
我乖乖地听了他的话,不问不说,一口接着一口喝,保存了三十多年的葡萄酒果真是与平时普通的红酒不一样,味道甘醇浓厚。
我喝着喝着,又哭了。
看他手忙脚乱地拿出纸巾来,真是觉得丢脸,但这眼泪仿佛不是自己的,克制不住地流下来,哪管什么场所什么时间。
“你喝醉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喝完一杯,咣当一声高脚杯砸在了地上,朝他竖了个中指:“你才喝醉了,你全家都喝醉了。”
他的脸开始模糊:“果真是喝醉了,送你回家吧。”
我抱着椅子哭:“不走,我还没喝完呢。”
他像哄小孩般哄道:“这瓶酒拿回家好不好?”
我松开了椅子,迷蒙地点头:“好。”
他背我到外面,冷风吹来,我瑟缩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酒呢,酒呢。”
恍惚中我的手里突然多了个酒瓶,似乎就是刚才那个82年的拉菲,我满足地蹭了蹭,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摇醒我,听到他说:“到了,我背你上去。”
我眯着眼睛靠近,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开始捏了捏,说:“顾宁弦啊?”
那人说:“不是,我是……”
我倔强地打断了他的话:“顾宁弦,就是顾宁弦。”
他没说话,似乎叹了口气,我抽了抽鼻子,被他拉到车子外面,风很大。
那人蹲下身,说:“快上来。”
我踢了踢,跑到他面前,同样蹲下身,傻笑:“快上来”
那人:“……”
听到他说:“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蠢,心跳都有些控制不住。”
我严肃看他:“快上来。”
他起身,拉我起来,我一个扑倒,扑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踮起脚尖,亲了上去,舔着他的嘴唇。
亲完,我小声说:“顾宁弦。”
那人掰正了我的脑袋,面容模糊:“即使你想的满满的都是他,我还是忍不住……”
他俯身,同样亲了亲我的嘴唇,停了很久,我不用踮脚,但还是有些不耐,开始挣扎,他死死固定着我的脑袋,容不得我半点动作。
我开始扭动身体,说:“酒呢,酒呢。”
他叹息:“你个酒鬼。”
回过头时,我清楚地看他一顿,我朝他的视线望过去,有个挺拔俊朗的身影,又朝那人看了看,指着前方的身影说:“他是谁?”
那个他一顿,低低地说:“我是顾宁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