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确实风平浪静了。然而,曹操的内心深处,却波澜涌起,不得平息。三十岁了,好不容易建立了好的名誉,取得世人的赞誉,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却因为工作上用力过猛,不得不半路收手。
正值壮年的曹操很焦虑。他在内心深处盘算着,策划着自己的人生途径,“内自图之”。
他给自己画了一张这样的职场图:我曹某如今内退,不过三十岁,而与我同时为官的,年龄已有五十岁的,不算老。我等二十年后再出山,那时候也不过五十岁,仍赶得上同级干部的平均年龄水平,也没吃亏嘛,“去官之后,年纪尚少,顾视同岁(同年为官的)中,年有五十,未名为老……从此却去二十年……乃与同岁中始举者等耳”。这样的盘算,其实正好折射曹操内心的焦灼、不安,担心时不我待。
着急又复何用?得做好当下的打算。幸亏曹家经济实力雄厚,那时也不限购楼盘,曹操打算在离市区五十里的乡下郊区建一栋别墅。建别墅何用?不是用来放美女宝马的,也不是用来装黄金白银的,而是用来装书的。也就是一栋大书房。
曹操同志打算“秋夏读书,冬春射猎”,读书打猎二十年。等国家形势好转了,再出来做事业。
匹夫为稻粱不得安心读书,英雄为天下亦不得安心读书。曹操在郊外的精舍可能刚建好,可能还在装修,曹操还在计划着买哪些书籍,做多大的壁柜装书,黄巾军就起来了,后来董卓又杀进洛阳了,曹操叹息:“然不能得如意。”又披起征袍奔波东西。
这个时期的曹操,其心态可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开始留恋读书狩猎的美好平静的日子,却被客观形势逼上职场,或许有多少留恋,多少无奈。可见自古至今,天下之大,均容不得一安静之书生。
最终的蛋疼:担心被误解,拉上老婆做解释工作
事业有成就之前,急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事业成就之后,误解就来了。事业有多大,误解就有多大,消除误解又成了首要任务。对曹操的误解已经够多的了。赤壁之战前,周瑜就说过曹先生“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其实这是周瑜急于要降低曹操的品位,给东吴的抗曹战争找到合理的理论依据。曹操是个真性情之人,他的修养没那么高,不能将敌人的攻击当成蛛丝网一样轻轻抹去,他很介意时人的评价。老曹认为很多人以小人之心来度他的宰相度量,那些流言蜚语让曹操很焦心,“妄相忖度,每用耿耿”,曹操急着要解释,急着要表白自己的心迹。
他说起历史上被君主猜忌的名将乐毅,他提起冤死的秦代名将蒙恬,还有史上最著名的贤相周公,周公也曾被周成王猜疑。曹操说,读到这些名人的委屈往事时,他哭了,“未尝不怆然流涕也”。曹操不仅自己哭,还对着老婆哭,对着同事们哭,恨天下不知其心意,恨不能挨家挨户地敲门去解释。
他甚至想出这样一条去解释的途径:他对妻妾们说,在我曹阿瞒死后,你们统统改嫁,嫁到别人家里,就跟别人家的成员解释我曹阿瞒的心迹,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地表白我曹某人的真实想法。“顾我万年之后,汝曹皆当出嫁,欲令传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曹操这种通过改嫁老婆的传播方法,实在是太萌了。萌的姿态背后,却是他真性情的写照。
刘哥曰:英雄如曹操,在狡诈残忍冷酷的同时,也存在着一个孩子般的心灵世界,他毫不忌讳地向世人,至少向一部分人袒露了这个心灵世界。
他曾愤懑过,曾郁闷过,也曾激奋过,也有过彷徨恐惧,也有过消沉抑郁,总之,曾经蛋疼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曹操却不是这样的,他走着自己的路,却很介意别人的说法:年轻时,他急着要找人给自己一个积极的评价,许子将那“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语其实是对一个孩子的心理暗示,曹操接受了这种心理治疗,而且孩子般地开心;老年时,他很介意别人的误会,于是喋喋不休地跟老婆解释,甚至希望自己死后,妻妾改嫁到其他人家,仍要义务为前夫解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哲学,曹操似乎没有领略。在这一点上,曹操真的很萌。
探知古人的心灵世界,有益于建构今人的心灵健康。曹阿瞒啊曹阿瞒,你一大堆的性格毛病,当今成功学书籍上所列的禁忌,几乎条条都犯了,但你还是成功了。呜呼,人生成功为何?无非真性情、真才华,赢得真赞叹,舍此之外的成功,味同嚼蜡,曹孟德不屑也!
东晋名相的风度是减出来的
我们时常说,要加强修养,要培养风度,要充实胸怀……一路地加上去,好的话,是在给自己的人格风度添加营养;不好的话,便是在自己的人格肩膀上加负担。
在魏晋南北朝时代,却有那么一群人,不是那么紧张兮兮地加强人格修养,他们讲究的是疏朗美、淡然美、清爽美,这些人格之美,不是密植型的美,而是宽豁的美。
疏朗淡然而宽豁的人格美,是减出来的
曾有那么一种风度,以书生之身,面对强大的军事力量暴力威胁,还能那么从容,这种从容,是在大义凛然的基础上再加一层风度。这种风度该是什么情状呢?
公元373年,东晋权臣桓温回京。二月二十四日,大小臣僚集中在郊区的新亭迎接。
桓温此行目的,成为众多臣僚揣测的焦点。
就在前一年,简文帝——这位长江以南名义上的天子,在桓温面前只能拱手沉默的皇帝,憋着一股窝囊气,撒手去了。因桓温不愿回朝,朝廷连新天子都不敢立,等桓温做决定。
桓温何许人?就是他,留下名言:“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就是他,将东晋皇帝当玩物,想立谁就立谁。
简文帝临终前学刘备托孤,在遗诏里写道:“尊敬的大司马,国家大事就托付您了,犬子昌明,若是做领导的料,您就辅佐,如果不是做领导的料,那还是麻烦您自己挑起重担吧。”昌明做让位的过渡人。当时的辅佐人之一王坦之,请求气息奄奄的简文帝,改了这份要让东晋王朝提前歇菜的诏书:“请大司马桓先生效仿诸葛亮,辅佐幼主。”
在地方统领大军的桓温接到这份最高指示,咬牙切齿地说:“老子想当天子,他们却让我当诸葛亮。”桓温满怀怨气回京,手里有兵权的人很容易将怨气转换成杀气,桓温的杀气明显是对着他篡位的拦路石——修改诏书的王坦之,而与王坦之同时辅佐朝政的还有一人——谢安。
所以,在公元373年二月二十四日的新亭,大臣们都有一个猜测:桓温要杀两人,就是谢安和王坦之。
王坦之敢修改诏书,却不敢面对屠夫,他汗水湿衣,连手里上朝用的手板都拿倒了,大概和我们现在系错扣子差不多。只怪桓温太强大,连朝廷中有威望的老臣都白着脸、抖着腿。
脸色没变,大腿没抖,说话没结巴的只有一人:谢安。
谢安说:“朝廷安危,就看咱哥俩这次了。”桓温来了,谢安明知道墙壁后面埋伏着刀斧手,还是安然而坐,安然而言:“您作为地方军事长官,应该防备邻国,怎么尽拿些刀枪藏在这里吓唬人呢?”桓温大笑,撤了兵马,居然和谢安坐下谈笑半日。一场政治危机顷刻灰飞烟灭。
我读史书至此,总会废卷而思:谢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风度?不怕死的人不算少,有的怒气冲冲,有的大义凛然,有的慷慨激昂,这些都可歌可泣,但自己死了,却于事无补。有一种不怕死的人,拿出的却是闲坐钓鱼下棋的气度,它不仅是自己英勇而已,还要稳定一个集团的情绪,保全一个良好的局面。这种风度,就是谢安的风度,宰相的风度。
魏晋士人的修养途径:减一分负担,多一分人格
当时能征服桓温这个一代枭雄的,绝对不是靠血气。你有血气,桓温这位文韬武略、掌有重兵的枭雄,更有血气。
也不能是简单正义凛然的呵斥。正义凛然也是一种怒,以怒制怒,只能导致敌人更大的怒和杀。
对桓温这种一流人物,征服他,只能靠风度。谢安赢了桓温的,就是风度。宰相的风度,是什么?是淡定。你不淡定,江山社稷何以淡定?想要淡定,就得心中少杂念,不要被一些东西挂着碍着,就是古人说的“挂碍”。
当今的读书人修养是加法的,各种人格修养,递加起来,堆成高峰。从学前班、兴趣班、奥数班一路堆上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堆成高峰,有时可能还形成“挂碍”。谢安的修养却是减法的,尤其东晋南朝时代人的修养都是减法。
王恭说自己身无长物,把竹席借出去,自己只坐草席,减去一床竹席,换来廉洁;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回家种豆赏菊,减去一份为五斗米的奴颜婢膝,换来隐士的超然;张翰被秋风一吹,便辞官回乡,减去一顶乌纱帽,便换来家乡鲈鱼的鲜美。
谢安的修养也是一层层减出来的。谢家是当时响当当的名家大族,从中央到地方,从文臣到武官,谢家子弟都有份。唯独谢安,躲在东山快活,谢夫人催促说:“老公呀,看看你的兄弟们,都是当朝显贵,你还不出来也给我争口气呀?”谢安听到要做官,好像嗅到恶臭一般,捏着鼻子笑道:“老婆呀,到时候恐怕躲都躲不了。”
视官职爵位如恶臭,将荣华富贵从修养中减出去。
公元372年的一天,谢安和王坦之到桓温的心腹郗超府上去拜访。傲慢的郗超一直不出来见客,从朝等到暮,王坦之熬不住了,要先走人。谢安说:“哥们,难道你不能为了性命熬上一会吗?”
不因外人傲慢而生气,将个人面子从胸怀中减出去。
新亭危机之后的十余年,谢安指挥江东子弟大败九十万前秦军,他却悠然下棋,捷报来了,轻描淡写道:小朋友们大破贼辈。谢安如此描述,将胜败的挂碍从风度中减出去。
不仅减自己的,而且还减老百姓的。在谢安主持下,东晋免除了农民一系列苛捐杂税,每逢灾害,就减免租税。
刘哥曰:自己减一分,人格美一分;帮别人减一分,民心也多一分。
张良拜师是一场心理培训课
寻常所见的历史演义小说里,那些文相武将都不是火星人,在安邦定国之前,都进行过艰苦的训练和学习:文的饱读诗书,精通天文地理;武的勤练十八般武艺,兵法娴熟。这是个老套路,诸如刘伯温、岳飞之类的故事。
不过,让我疑惑的是,这些圣贤在干着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业的同时,心理上难道就一直波澜不惊?他们有磨合期吗?史上一些奇才在走入职场前,或进行过心理培训……且试着从正史野史资料中找些蛛丝马迹。
缺乏心理培训的成才案例:将才年羹尧与封闭式教学法
年羹尧此人,想必不用太多介绍。大家不说读过正史,至少也读过梁羽生的《江湖三女侠》,都知道他是康熙朝雍正朝的大将,平定西番,后又被雍正冤杀。
年羹尧是怎样成才的呢?《清稗类钞》上有着这么个案例。年羹尧七岁时随父亲年遐龄游山,路上遇一道士。那道士抚摸着年羹尧小朋友的脑袋说:“是个奇才,可惜没后福。”然后又说:“能从我学,或可变化气质。”其实,这位道士应是故弄玄虚,他可能观察年羹尧很久了,发现他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但是性格高傲暴躁。性格不好的人,当然“后福”就会大打折扣了。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改变气质,改变气质当然少不了心理培训。
于是,年遐龄聘用道士为家庭教师。道士的家教很奇特,可算得上是封闭式教学:师徒两个共居于一楼上,三年不准下楼。吃喝拉撒全用绳子运上运下。奇怪的是,楼上堆满了桌凳。
严密的教学开始了。家里人在楼下侧着耳朵偷听。第一年,但听得脚步声、桌凳挪动声,好像在军演。估计年同学平定西北的那点本事就是从这些桌凳上学来的。第二年,听不到桌凳挪动声了,但听得朗朗的读书声,彻夜不歇,读的内容,闻所未闻,估计是道士在传授特别教学参考书。第三年,归于寂静,家里人从相对的楼上窥视,发现师徒两个只是静坐。这就是“改变气质”的心理辅导课了。
眼看着年羹尧就要成为十全十美的奇才了,偏偏他老妈病了,闹着要见儿子。年遐龄不得已,搬梯子上楼叫儿子。好好一场心理辅导课被中断,老师很生气,打包裹走人,留下一句话:“完了,本事学完备了,却缺乏气质培训,这孩子以后就坏在气质上。”
年羹尧确实成了奇才,“师出屡有功”。然而,《清史稿》说他“才气凌厉,恃上眷遇……骄纵”,年总司令明显不能戒骄戒躁,做人的气质跟不上。给同级干部写信,也不尊重人家,直接写尊姓大名。在古代,是很忌讳直接写同辈或长辈的姓名的。
更过分的是,每次进京,还要总督巡抚“跪道迎送”。很不低调的人,就会得到一个很不低调的结局:年司令果然没有后福,被雍正赐死。
挫折教育造就奇才的案例:圯上老人点化张良
张良拜师的故事,其实是一个挫折心理培训的过程。苏大学士苏轼先生在《留侯论》中认为圯上老人就是一位心理培训大师,他教授张良的不是兵法,而是“过人之节”。
按现代的说法,就是过人的心理素质。什么才算过人的心理素质?“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算不算?不算,这个心理素质太脆弱。过人的心理素质应该是“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大事来临,不惊不怒。
看看张良同学的心理素质发展历程。
青涩阶段:“不忍忿忿之心”的刺客心理,很不淡定
张同学是韩国的正牌公子,韩国亡于秦,张良要为祖国报仇,但这是一件政治上军事上的漫长的技术活,他却幻想凭借暴力的“一击”,将这个过程直白地感性地完成。
与其说是报仇,不如说是心理宣泄。
历史使命不是靠心理宣泄完成的。这个阶段张良的心理停留在战国刺客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