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河隔开两个世界。
他们要营造一个自己的世界,求得生存的世界。一条小河隔开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的事已够多了,两个世界的事就更多了,何况一个世界的事常常牵扯住两个世界也就更烦了。
这里,世界的麻烦事天天都会发生。
这里,白天寂静,黑夜幽灵游荡,一点声音也没有。
寂静是怕人的。
他俩坐在小河岸边,人闲心不闲。河水流淌,青草盈盈。坐在这边世界,望着那边世界,世事一目了然,心水清清。
河对岸是香港边防禁区,横着一道狭窄的黑色柏油公路,一辆黑色巡逻车缓慢驶过。公路后面是一道高高的黑色铁丝网,向东西两边伸延,有几十公里长,犹如上空落下一伞天罗地网,冷冷清清,寒气迫人。
“嫁给我!”易天乐说。
她默然。
“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
“你已别无选择!”他断然道。
“有这样求婚的吗?”她冷冷啐了一句。
“有,易天乐式的求婚。”他十九岁,罗岗村村长、党支书、民兵营长。少年得志。
“我,目中无人。”
他听了一下吓懵了。她是说目中,心中呢?他没留下个影子。好倔的姑娘!他顿然软了下来,柔声地说:“你考虑考虑。”
她闭着嘴,看着眼前一只自傲好胜的小公鸡垂下了一双翅膀。
“你可以走了,我还有事。”她说。
“我陪你去,可以吗?”他知道她要到邻村去,且非去不可。
“不用了,大黄跟我走。”
一只大黄狗听见了声音,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敏捷地扑在她的脚下。
她扭头就走了。
此刻她心烦意乱,六神无主,疲惫不堪。她是广州知青,下来插队有一年多了。唉,倒霉的事都落在她头上。年初,唯一的亲人老奶奶走了,跟着下海南岛农场插队的妹妹又出了事,一波接着一波,难受死了。今日又轮到她头上了。上面发下个通知,因时局关系,清理边防,插队边防禁区的知青,除了已同当地人结婚的以外,一律转移到海南岛农场,云云。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置人于绝路一条。她恨死海南岛了,剩下来的只有两条路:嫁人或是逃港。对她来说,两者并不难办。易天乐不是在等着催命么?踏脚过河也不困难!然而,她顿然感到心灰意冷。
她白天还勉强挺住,夜里泪流满面。睡不着,睁眼到天光。她不信鬼神,但她相信命运。她认命了,自己命不好。她真的有点后悔了,不,是后怕了。爸爸早年去了美国,解放那年妈妈去见他,团聚团聚。奶奶死活要留下来看守那间祖屋,坐落新河浦的一座三层别墅。红砖绿瓦,圆拱门窗,浓郁的欧洲巴洛克风味。当年年少的她,不愿离开奶奶,不愿离开祖国便留下来。妹妹乐意陪着奶奶和姐姐。这个不愿、那个不舍,就轻易地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转眼十年,世事难料。奶奶走后,她感到孤独忧郁惆怅,更感叹妹妹的可怜。她恨死海南岛了,也恨死了自己,后悔自己的选择。当她听完有关时局转移知青的通知后,顿然脑子一片空白,涌起了一缕受骗上当的悲哀!唉,什么农村有广阔天地……
对了,易天乐说只剩下两天时间了。时日短少,她得做出个选择。她人生的第二次选择。她心里明白,第一次选择欠妥,那时年纪小,第二次选择呢?她越想越复杂,越混乱,简直有点惊慌失神……
人生难得几回选择!好好想想,一失足成千古恨。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