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兄,别管我了,你先走,我休息一会再去追你。”苏潮的脸色已经越来白。在前几日九黎人的围攻当中本来已经身负重伤并且痊愈的苏潮,此刻经受了如此大的痛苦,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身体负荷。
对身旁的苏潮点了点头,楚忌终于还是倔强的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无数根无形的细针,从细石子缝里探了出来,隔着坚硬的靴底,深深地扎进脚掌深处,瞬间的麻痒被极致的痛楚快速取代,然后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之中。
楚忌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但他蹙着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似享受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摆动双手继续向前走去。第二步,第三步,但四步……虽然明显可以看到身体有些颤抖,走的速度很缓慢,但可以感觉到他走的越来越稳,仿佛每一步都要深深踩进了坚硬的山道里!
“加油啊。”苏潮看着那速度并非多块,但是却慢慢远去的身影,用手捂住了嘴角深深的咳嗦了几声,然后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想来见识一下墨庭的心愿算是实现了,也不枉来这一遭,家里的老头子想必也不会太生气吧。
细小石子组成的山路在不远的拐弯处便看到了尽头,虽然只有这短短的一段路程,楚忌却觉得似乎已经行走了数日,心力交瘁。
回头向后望去却猛然发现苏潮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宁若公主的身影却也像个蚂蚁一般在自己身后极为遥远的地方慢慢爬行。
其间楚忌也偶尔超越了几名草原来的部落青年,他们有的还在坚持着慢慢向山顶攀爬,更多的却是已经毫无力气的呆坐在原地,目光呆滞,一片惘然。
楚忌在拐弯的石壁旁大口的喘着粗气,干裂的嘴唇毫无红润之色,就连起初如雨下般汗水此刻也消失殆尽,不是他不累,而是他的汗已经流的干干净净。
楚忌使劲的咬了咬舌尖,一阵亢奋的疼痛从舌尖处传向大脑,楚忌想要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一些。
就在他抬头想要继续向前行进之时,发现在下一段泥泞的山路之上的不远处,竟然站着一位手持书卷的青年书生。
那青年男子一头乌黑的短发,与常人颇为不同,眼神也是专注的盯着手中的书卷,似乎没有发现拐角处大口喘着粗气的楚忌。
直到楚忌走到了他的面前。那人才抬眼看了看比自己高了半个脑袋的楚忌。
“离山顶还有很远,看你的样子也走不了多远了,放弃吧。我送你下山。”那书生挑了挑眼眉,颇为鄙视的在楚忌脸上打量了一下后肯定的说道。
“还有多远?”楚忌慢慢的直起了身体,俯视着眼前的书生,眼神出人意料的平静。
“很远很远。”
“哦,那就请你不要挡着我的去路,我还要赶路。”楚忌耸了耸肩膀,无力的向左边靠了靠,想从那人与石壁间的缝隙中钻过去。可是明明已经闪过去的身影,在楚忌再一次低头之时却又出现在楚忌的眼前。
“巨子让我来考你一题,答对了,才可继续登山。”书生终于无可奈何的向眼前这个倔强的青年提出了妥协,也表明了自己来意。
“到目前为止有几个人对对了你的问题?”
“三个。”
“那其余的人呢?”
“都被我送到了山下,毕竟墨庭是个很讲道理的地方。”书生挑了挑眉头,轻描淡写地说到。
楚忌倒吸一口冷气,进十数人登山,却是大半人折在了这个问题上,究竟会是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很简单,何谓道?”书生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然后别在了腰间的竹筒之中,百无聊赖的伸了伸胳膊后,静静的看着身前的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道便是知道。”楚忌略微思考后给出了一个颇为肯定的答案。
“如何解释呢?”书生略微吃惊的皱起了眉头。
“晚生认为道便是让天地知道我们想要做什么。”
书生紧皱的眉头久久没有松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似乎在决定着什么。
良久后终于慢慢侧过了身体。“很有意思的解释,虽然在诸多的标准答案里并没有这种解释。”
书生笑吟吟的对着楚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再一次拿起了腰间的书卷。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本来已经走了几步的楚忌却忽然回过身来。
“当然不能,有问题到山顶再说吧。”那书生诧异的朝着楚忌笑了笑,然后再也不去看他。
再向前走石壁变得越来越矮,眼前的路似乎也变得平坦了不少,虽然雾气并未有所消减,但是楚忌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路的两旁的那些高大并粗壮的柳树,奇怪的是本是初冬的时节,可是这柳树竟然生的翠绿。
几片弯叶被风卷落飘下,掠过楚忌的肩头,落到地面上。
嗤的一声轻响,掠过楚忌肩头的柳叶,像锋利的小刀般,直接撕裂了衣衫,划破了他的肌肤,割开一条极细的血口。
楚忌望向自己的肩头,没有看到衣衫上的破口,没有看到染血的竹叶,没有看到流血的细口。
但他知道这确实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因为他的肩头清晰地传来强烈的痛苦,甚至清晰到能够感觉到血口里柳叶留下的细毛所带来的极难忍受的异物感。
他抬起右手掸了掸肩头,就像掸灰尘一样,这个动作当然无法把竹叶留下的无形伤口与痛楚掸掉,但奇妙的是,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就觉得轻松了很多,继续向前走着。
又有竹叶簌簌然落下,擦过他的脸颊,擦过他的前襟,擦过他的后背,落到细石子铺就的山道上。
他的身上衣衫如故,却多了无数条无形的裂口,多了无数寻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但他脸色如故,只是更苍白了些。
一阵山风席来,无数片竹叶纷纷扬扬席卷至空中,然后像暴雨一般淋漓落下。
楚忌走在这片叶雨中,再也懒得用手去拔拉快要落在身上的柳叶,只是沉默地继续前行。
他走的很用心,很用力,每一次抬步都会重重踏下,靴底溅起细微的灰尘,碾过凌乱堆积的树叶,走过痛苦。
然后他在柳树林的尽头,终于看到一位同行之人。
那人身处在柳林尽头的沼泽之中,双腿深深的陷入里面。
那人的眉间画着一个微小到足以让人看的十分清楚的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很显然此人来自草原。
当看到楚忌走过,草原人脸上流露出几丝惭愧之色,下意识里咬了咬牙,眉宇间渐现坚毅神情,准备爬起来。
“你来自那个部落?”楚忌在柳林的尽头还未踏入沼泽之地坐了下来,他真的累了,想要休息一下,正好有人可以陪他聊天。
那草原青年长舒一口气,回答道:“东皇。”
“我觉得放弃也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以你的能力恐怕走不出这个沼泽了。”楚忌用最诚恳的语气最诚挚的神情说道。
因为他感觉到从沼泽之中传来的深深的泥泞纠缠之感,是这个东皇青年所拥有的暴躁的脾气无法跨越的。
沼泽之所以被称之为沼泽,是因为越挣扎越无力。
楚忌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诚恳说道:“如果你想继续,当然是很值得佩服的事情,但我劝你认真考虑一下。”
楚忌深吐了几口胸中的浊气,觉得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后,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没有再看在个深陷在沼泽中的东皇人一眼。
沼泽对于楚忌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太难的事,闭着眼睛向前,虽然每一步都会陷入无比粘稠的泥潭,但是心平气和将陷入其中的腿脚拔出,小小的向前迈动一步,虽然慢了很多,但是却在一直向前。
来自东皇的年轻人叹息着重新坐了回去,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痛苦难过地低下了头。
神农山的山顶有一间草棚,在草棚的巨大草垫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甚至连每一根眉毛都是银色的老人慵懒的依靠在草棚的一根木柱上。
那老人眯着眼睛,看着垂手站在草垫外的书生。颇为随意的问了一句。“他怎么回答?”
“知道。”那书生始终没有将头抬起来与那老人对视,但是却仿佛能明白老人所有的意思。
在老人准备伸手之际,立刻将木桌上的茶杯递了过去。
“你怎么看?”老人费劲的抬了抬眼,征询这书生的意思。
“有点意思。”书生没有停顿,直接将话接了过去。
白发老人忽然笑了,由浅浅的微笑声变成了哈哈大笑。就连这个常年侍候在老人身边的书生也觉得十分怪异。
那巨大的笑声在世间最高的山峰之上回响,将那隐藏在山巅角落之中的飞禽走兽不经意间惊醒后,四处逃散,许久之后归为平静。
草棚之后站着一个身材颇为壮硕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之上,一身白色棉袍,眉目间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不怒而威。看着草棚中那个笑流眼泪的老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师傅,即便是开心,也不好在六师弟面前如此失态呀?让我以后怎么管教他们。”那人语气里颇为无奈,但却丝毫没有破坏草棚中老人的心情。
透过浓雾的阳光慢慢变成了暖人的橙黄色,山风夹杂着只有高山之上才有的潮气吹进简陋的草棚之中,将老人长长的银色胡须吹起。老人眯着眼睛惬意的享受着这略微凉爽的山风,脸上的笑意经久不散。
沼泽的尽头是一段越来越窄的可恶山道,窄到只可以容得下一人通过,而在这山道的尽头是一颗无比粗壮的橘树。明明是初冬时节,可不知为何这橘树之上竟然结满了黄橙橙的橘子。
本是饥渴难耐的楚忌此时却是也忍不住的舔了舔嘴唇。
然后他看到了倚在橘树下的几名登山者。
那几名登山者竭是神情疲惫,其中一人望着似乎永无尽头的山道,颓然缓缓坐到地上,脸色苍白绝望到了极底。
那人正是上官澈羽。在上官澈羽的身旁,那人一身兽装,背上则是一张巨大的黄木弓,可不正是那草原青年。
桥头山道旁坐着两名年轻人,他们的脸色很黯淡,甚至显得绝望,哪怕是听到楚忌的脚步声,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仿佛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