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风如柳絮。有细雨微微落下。
随着紧张局势缓解,前段时间转移至中京城里的难民都已返回原籍,居住在城南的人们,正冒着小雨返回,大包小卷的物品在推车或者马车上将整个管道都占了去。
官道上走来了百余名齐军,那些忙着赶路的人们看到他们的盔甲制式和军械,与这些士兵疲惫的神情,全部停了下来,然后默默的让开了官路。
他们当然知道北疆已经失守,当然也知道在独孤峡上演的六天五夜的传奇故事,而故事的结尾却是由这些人来书写。
人们肃然起敬的眼神让走在官路上的士兵心中微微暖和起来。
有人放下手中的东西鼓掌替他们打气,有人喊着:“马上就到中京了。”
齐军点头致意,然后继续前进。道畔的掌声也很快平息。
在这队齐军的后方还有几辆马车,忙着赶路的村民,想着这些马车里可能是南方某州郡的官员,自然更没有时间理会。他们哪里会想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马车里的这些人,拯救了齐国。
天光从车窗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并不明亮,反而带着夏日里不常有的微沉,落在拓跋禹的脸上。重伤未愈的他,瘦削的脸颊本就极为苍白,被日光一照,更是如洁净的雪一般,他看着窗外过路的满是汗水的人们,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楚忌看着他的侧脸,眉间写满了担心。
墨庭诸弟子在独孤峡一役中都受了极重的伤,相对而言他的情况最好,只是因为催动长剑太久消耗了太多的精气,而自己却是一直被拓跋禹保护在身后身体上的伤却是没有伤到分毫,在旅途中歇了这些天,便已经恢复了大半。
三师兄等人的情形则要糟糕不少,接受过诊治后还是无法起身,一直在后方几辆马车里养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痊癒。
但他最担心的还是拓跋禹,因为拓跋禹受的伤最重。拓跋禹离开独孤峡之后便已经醒了过来,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却让人非常担心。
因为这些天的旅途中,他沉默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些,他始终安静地坐在车窗旁,看着窗外的人和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楚忌看着他依然坚毅的侧脸,看着他散在身后的头发,然后目光落在即便是如此却是依旧将那巨大铁剑抱在怀中,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叹息什么?”拓跋禹疑问的转过了头,看着这位精气耗尽却是恢复极快的七师弟问道。
“我们的敌人似乎又多了许多,我有些担心神农山。”楚忌蹙了一下眉。看着拓跋禹的脸严肃的说道。
“山上有老二,放心吧。”拓跋禹微微的笑了笑,“外海的那些人终究只是蛮夷,即便窥探中州良久也不敢做出什么轻易的举动,我担心的反而是赤寒所带来的危机。九黎居大陆极北端,接下来的便是东皇与曾众部落,我担心他们迟早会走上了九黎的老路。那样大陆可就真的不得安宁了。”
心怀天下,便是如此吧。楚忌凛息,看着拓跋禹在微光下棱角分明的脸一声慨叹。
诺大的中京城越来越近,躲过这场旷世浩劫的中京城似乎并没有受到那场即将降临的灾难的侵染,在这个细雨蒙蒙的夏日中依旧显得很自然。
在那城墙外的城门处却是站着一大队的人。
为首那人一身王袍,在细雨中安定的站立,抬眼眺望着远方。那人当然是齐王无异。
而在那人身后却是站着两人,一人一身儒袍身材矮小,另一人却是面如桃花却是一身劲装。也是焦急的看向远方。
中京城的大门早已被拥挤的民众堵满,他们不单单想要看看这些来自传说质地的人们到底长成什么模样,更想看看这些以之身之力拯救齐国的人到底是那般模样。
“来了。”有眼尖的侍卫看到了那从细雨中走出的蹒跚齐军,高喊了一声。
齐王的心跳了一下后,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王袍,不自觉得向前走了两步。
那约有五千人的队伍终于在如银帘的细雨中走了出来。
他们神情肃穆,带着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显然是刚从血肉战场上退下来的。
他们的盔甲并不簇新,有些已经残破不堪,长矛上还带有裂痕,队伍也并不是十分齐整。但他们的精神高涨,战意昂然,是真正经过战场上千锤百炼的百战勇士。
在即将接近中京城外的迎接队伍时,走在最前列的银甲小将,伸出了右手。
五千人齐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拜见王上,北疆苏潮帅队护送墨庭五子返京。”苏潮的声音有些颤抖,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苦战之后在一次回到家乡的感觉是无法形容般的美妙,只是身后的人却不在了。
“爱臣快快请起。”也许是在雨中时间太久的缘故,齐王的手上竟然也被雨水完全打湿,在伸出手后的齐王下意识的在身上崭新的王袍上擦了几下后,扶住跪在地上的苏潮扶了起来。
苏潮的甲胄上满是风干的鲜血,在入中京境内后的绵绵细雨飘落,根本来不及擦拭那慢慢被打湿的血渍。被齐王一托之际之际全部蹭到了手中。
齐王眼中厌恶感一闪而过,马上被一种激动代替,而后确是变得极为的亲切起来。
“爱卿辛苦了。”看着这位临危受命,带着御林军增援北疆的年轻人,齐王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齐国人才凋零,苏穆大将军死后竟然再也找不出可以将北疆托付之人。
“苏将军的死,孤也很难过,苏将军为大齐卖命了一辈子,到最后却无法回归故里,孤很伤心。”齐王的眼中饱含泪水,苏潮感受到了这眼神中的真诚。
“父亲说可以战死沙场是作为军人的最高荣誉,而可以进入英魂殿则是作为齐国军人的最大荣誉。”苏穆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着两样他都做到了,想必在下面他也会很开心。”
“恩。”齐王重重的点了点头后,看向了那排在队伍中央的几辆马车。
“都来了?”期望的额声音有些局促。对于法道修行者他当然陌生的不得了。虽然和楚忌打过交道,但是入墨庭尚晚的楚忌当然还残留着少许的平常人的思路。
而且他们却并不是一般的修行者,他们是来自神农山的人,他们是住在传说里的人。
“多谢墨庭诸位先生,救我大齐之恩。”齐王的声音有些紧张,叹了叹嗓子之后,对着为首的那辆马车深深的拜了下去。
他这一拜可好,身后的那些随他出城迎接的大臣们也随着齐王一同拜了下去,而那些出城迎接的大臣之后,拥挤在城门口的中京民众也随着齐王对着那马车拜了下去。
拓跋禹顺着马车的缝隙向外看去,眼前茫茫一片皆是弯腰之人。
拓跋禹想要伸开掀起门帘的手,却停留在了空中。
“这么大的礼是不是太过于沉重了。”拓跋禹对这些世俗的举动似乎并不是很适应,但是在看到这些为他鞠躬之人后,心中却是也有许多感动。
“他们的礼你受的了,因为这是你用命换来的。”楚忌留下了愣在车厢的拓跋禹想起了马车上的棉布帘子。
右手在空中轻拂,那些鞠躬之人确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直了起来,所有人在愣了一下之后,忽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齐王看到走出车厢的楚忌微微愣了一下后,微笑了起来。
楚忌回身看着那些车门紧闭的马车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歉意的看着齐王:“我的师兄们都比较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希望您见谅。”
再次见面的两个人如同有了默契一般对之前的事情也对闭口不言。
齐王点了点头,扬手后身后的迎接队伍分成了两部分,将中间通向王宫的道路流了出来。
楚忌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那美丽的身影似乎并不像他那般将所有的目光都留给对方,只是盯着自己跌脚背,似乎那脚背上有着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一般。
楚忌皱了下眉头,却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翻身走回了马车之上。
齐王看着楚忌皱眉的表情后,嘴角微微的向上扬了一下,在没人看见的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
城中主道上也早被人群填满,围观的人群澎湃出希望的火花,拥挤在大道的两旁,翘首以盼着。
他们很自觉地为骑兵队让出足以通行的道路,然后不断地呼喊着墨庭的名字。
“这种感觉还真不错。”赢余躺在车中翘着二郎腿,看着微风吹起门帘外的人群对着宁言说道。
“是不错,但是你可别忘了,这是我们用命换来的。”
“在下替齐国数百万的百姓感谢墨庭。”书房中的齐王再次对着拓跋禹拜了下去。
强大的压力将齐王的双膝不由自主的向下压去,但是终究是一国之主,与普通人当然有许许多多的不同,只是勉强着支撑着身体,让自己不倒下。
拓跋禹皱了皱眼眉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