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儿,大齐不能亡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不然我们将是大齐的千古罪人。”苏穆的声音有些微弱,但是却像是发自心底的嘶吼。
“父亲。”苏潮扑通的跪了下来,对着那苍老的有些弯曲的身影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
“呜……”九黎部落特有的进攻的号角终于响起来了,像是预示着一场屠戮的盛宴即将开始。
“走,就是现在。”苏穆蓦然回头,对着苏潮大喊一声。却是抽出了手中的长剑。
“父亲,你要活下来。”苏潮的眼角有泪,但是却没有滴落,这是苏潮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背影,是那么的威武雄壮,像一座山一般向着山下冲去,再不回头。
“走。”苏潮在夜风中朝着身后呐喊,近七千人跟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九名山的北坡。
这真的是北疆最后的精锐了。苏潮看着面前那些正在夜色中搬着巨石的骑兵们苦笑了起来。
耳中北名山南坡的杀戮声与呐喊声逐渐清晰,苏潮知道这场胜负已定的最后的决战正式开始了。
苏穆站在第三道防线的最前方,看着那不断逼近的九黎人的身影,抛开了所有的情绪,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如果这里的统领换做是文侯,他会怎么做?苏穆不断的问自己这样一个看似不切实际的问题。
在一声声滔天的怒吼声中,九黎步兵终于闯过了那道由箭雨组成的封锁线,浪涛般隆重的雷霆之势化成雄烈的风电,猛烈地撞击在齐军的第二道防线上。
战争来临的一刻,再没有故乡情仇,没有敌我之分,惟有杀,杀,杀,不停地厮杀,才对得起身为战士的荣耀。
九黎人如此,齐人也是如此。
齐军阵营中,弓手急速后撤,长矛手擎起了手中的长矛狠狠的刺向前方。
一时之间,前排的九黎士兵在对手出其不意的飙击之下,犹如暴风狂雨前的破碎岸堤,纷纷被冲撞得血肉飞溅、哎嚎遍野,碎落的残肢断臂仿佛腾卷而起的赤炎浪花,蹈出一汪汪血的波涛,惨烈凄厉程度,让前阵的将军们也为之惊怵。
但是很快九黎人便靠数量的优势将天平扳了回来。
苏穆传令将第二道防线收缩回了第三道防线之前。
九名山便只剩下了最后一道防线与两万五千人。还有一个苍老的将军。
九黎人的野性似乎已经被完全的激发,即便是在黑夜当中也可以看到那乌央乌央一片片,密密麻麻,前赴后继爬上来的人群。
伫立在山巅的两万五千人的心有些寒冷。
最后一轮箭雨射出去之后,留下了几百人尸体的九黎步兵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而去。
苏穆的喉咙有些沙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但是看着临近的九黎人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北疆的将士们,我是苏穆。”苏穆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在安静的山巅上被风吹散后却偏偏可以落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些有些无助的士兵在听到苏穆的声音后,都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们的援兵依旧没有来,我们可能回不去了。”苏穆的声音中有一丝丝的颤抖,但是整个腔调却是出奇的平静。
九名山山上变得异样的安静,在苏穆的话音落下后,只能依稀听到九黎士兵在山腰上呐喊的声音。
“你们都是我大齐北疆最优秀的士兵,你们每个人的命都千金难换,但是在我们的身后有比命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过了九名山便是坦途,过了独孤峡便是中京,我相信你们都知道九名山对于大齐意味着什么。”苏穆的声音有些苦涩。
“所以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从北山下山从此归隐山林,躲避着秦人的追杀。二,和我一起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我们守护了千万年的地方,战斗到最后一刻。”苏穆的声音终于有些颤抖起来,他看着那些平日里对他无比尊敬的士兵们,一脸依然。
“愿意留下来的便拿着你们的武器,站到我的身边。不愿意留下的,现在便可以脱下你们的盔甲,扔掉手中的兵器,从北坡下山。”
“谁愿意留下。”
“我。”苏穆的亲信传令兵当先站了出来,将手中的传令旗扔到了一边,从雪地中捡起了一根长枪提在手中,坚定的站在苏穆的身旁。
“我愿意留下来。”站在队伍中央的年轻弓箭手,握着他的弓走了出来,走到了苏穆的身边,高高的扬起了头,看着苏穆的脸:“将军,很高兴能与你并肩作战。”
“我也倍感荣幸。”苏穆低头,看着这个似乎连二十岁都没到,但是却已经在北疆守卫九名山整整两年的年轻士兵,眼眶红润,真诚的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也愿意。“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留下来。他们扔掉了手中身上一切繁重的随身物品站到了苏穆的身边,一起俯视那些向猩猩一样匍匐着爬上来的九黎人,眼睛里满是决然。
两万五千人,没有一个人选择了下山,到最后一起站到了苏穆的身旁。
苏穆抬头,天空有雪飘落,至额头,到眉间,然后被苏穆脸上的热泪融化,与那泪水一齐滚下。
苏穆看着夜色中的九名山,双手紧紧握着微凉的刀兵,指节微微发白。
他眯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左手渐松,手指依序在盔甲上轻敲。
终究是为齐国奋战了几十年的老将军,即便是决定要死,也要死得壮烈些。
当他敲到无名指时,便停止了敲击,然后他下达了三条军令。
“弓营以山顶为阵地集结,不分编制不分时间,无次序扫射。”
“第一至三步兵营负责阵地防御。”
“其他人随我杀下山去。”
“我们已经败了。”
苏穆回头看着那些等待着他做最后一次战前指令的所有人说道:“那就要败的漂亮一些,如果此战之后,你们当中还有活着的人,记得将我们的故事告诉世人,告诉那些为大齐还在拼命的人,我们北疆将士没有一个孬种。”
苏穆将“孬种”两个字的声音拖的很高,然后缓缓举起朴刀,说道:“谁愿陪我杀一场?”
他身后的数千齐军齐声应命,毫不畏怯。
他的第三条军令,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他将带着最后的步兵去九黎人的大营。
他要去见许安白。
或者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
在以苏穆为箭头的齐军,咆哮的向山下冲去。
凄厉的厮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山腰不停响起,像潮水般的九黎军队,竟是硬生生被齐军杀的怕了,在某一处的宽阔地带,出现了一处豁口。
苏穆雪白的胡子上已经满是鲜血,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已经冲到山腰的苏穆知道跟他下来的齐军恐怕已经有半数倒在了九名山上。
苏穆沉重的喘息着,把已经砍出缺口的长刀交到左手,沉声说道:“继续冲锋!”
只要冲到山低,便可以看到九黎人的大营,那距离最后的目标便只剩下一半了。
苏穆咬紧了牙关,横刀格挡住从腋下刺出的长枪后将那人一脚踹飞,再进一步,将一名九黎士兵从刀箭到身体砍成两半,然后穿过血雨,暴然向前。
整个九名山在苏穆决定下山之后便如那锅上的蚂蚁一般沸腾起来。
整整一夜时间,九名山都在颤抖。
苏穆的亲卫接下了九名山挡在他们身前的最后一名九黎士兵,一剑将他砍翻后,安静了下来。在他们的身后已经没有一个九黎士兵,也许都到山顶了吧。
苏穆苦涩的摇了摇头,耳中山顶的喊杀声已经慢慢的弱了下来,苏穆的眼神稍微有些暗淡。
九黎人的营地中忽然窜出了很多人,有的人脸上挂着警惕,有的人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然后却是一齐围了上来,将最后只剩下的百余名齐军围得水泄不通。
苏穆将已经断掉一截的长到随手扔掉,从怀中拔出了一把极为精短的匕首横与胸前,愤怒的看着那群渐渐逼近自己的九黎人。
没有一个人是不带伤的齐军,似乎在苏穆拔刀的动作中恢复了所有的斗志,向着苏穆靠拢了过来,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的九黎人。
“杀了他们我们便离胜利不远了。”苏穆沉声后,向着离自己最经的人怒吼了一声,冲了出去。
身后的齐军也跟着自己的主帅在怒吼声中冲了出去,寻找着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站在大帐中的许安白微微的侧着脑袋,眉头皱到了一起,似乎不太明白那些似乎已经连刀都挥不动的人,为什么会杀到这里。
“族长,我去。”长风拖着受伤的身体,向着许安白拱手。
“不必,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么?”许安白皱褶的眉头忽然张开,看着山顶已经快要结束的战斗,心中变得格外舒畅起来。
长风不懂许安白的意思,但是却恭敬的站了回去,看着那群离中军越来越近的齐人,心中多少生出了几丝敬畏之情。
九黎临时的中军大帐前,倒卧了很多具齐军的尸体,绝大部分的齐军尸体上都布满了羽箭。有几名齐军已经攻到大帐的围布前,却未能再进一步。
还有几名齐军站在离大帐不远的雪地上,站在重围之中。
他们把苏穆护在中间。
苏穆的身上都是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片刻后,又有几名齐军不支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