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Pont-Neuf（新桥）
巴黎，小雨。
灰色的雨云越聚越多，像随时都会压下来一样，吃力地浮在塞纳河的上空。
河水失去了方向，互相碰撞着。溅起的水滴穿梭在飘落的细雨间，凝成雾气，宛若纯白色丝缎，缠绕空中。
远远的，是塞纳河上最古老的桥。桥身泛着微黄，在舞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桥下。
加长的黑色劳斯莱斯，停在路边。
特制的银色小雕像，笔直地竖在车首。
降下车窗，身着正装的华理然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桥上的动静。深邃的眼眸透着蓝韵，仿佛，是拒绝一切侵入的深海。
“Prince, 还要继续等吗？”雨滴重重地打在窗沿上。管家明叔拿出手帕，小心地帮华理然擦拭水迹斑驳的衣袖。
“啊。”华理然淡淡地答道，依旧，是专注窗外。
明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轻轻放进了华理然的手中。
“Prince,这是您要我准备的东西。”
指尖，不经意地滑过盒盖上微微突起的纹章，一阵冰凉。华理然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深蓝色的天鹅绒盒面，泛着令人着迷的光泽，释放着，能够融化一切韧物的力量。指腹在纹章上反复婆娑起来，一缕温柔划过眼底。他盯着盒子若有所思，左手食指上的银戒，渐渐扬起了柔和的蓝色光辉，慢慢融进空气中，环绕在手中的深蓝边，久久不愿散去。仿佛，是听到从盒中传出的共鸣声，他轻吸一口气，慢慢翻开了盒盖。
一枚精致的戒指沉沉地绕着银光，安静地，躺在柔软的酒红色丝缎中。由蓝色细钻拼成的鸢尾花镶嵌在戒面上。华理然出神地盯着，一抹浅浅的微笑浮上了嘴角。
“Prince！您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语气中带着不安，但明叔仍竭力保持着冷静的表情。在华理然身边已然20余年，虽然他的脾气是强硬了些，但从来，都没有做过错误的判断。这一次——明叔愿意选择相信。
仿佛是要将意识，从幸福的漩涡里强拉出来，明叔的话音刚落，冷漠的神情又回到了华理然的脸上。
“啊！”再简短不过的回答，却是一副毋庸置疑的口吻。
华理然重重地关上盒盖，放进了上衣的口袋。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
桥上。
闻俊洋死死地瞪着连雨晴发抖的后背，像是在使劲地看穿什么。难以压抑的焦躁让他乱了方寸，他仰起下巴。
“好啊！那我们就分手啊！”自负的强者，这是闻俊洋在所谓的尊严下，摔下的话。无法放却的霸气，仿佛是一堆坚硬的铠甲，沉重地压在身上，闻俊洋开始乱了呼吸。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就算是背对着他，连雨晴也似乎可以清楚地看见，闻俊洋那强装不屑的表情。无论何时，他都是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无论是谁，都无法让他甘于臣服。
——这不是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连雨晴拼命地说服自己。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飘进眼里，一阵刺痛。温暖的液体浮上眼眶，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边。像是天使的抚慰，也像，是恶魔的召唤。
强忍着快要爆发的情感，连雨情倔强地抬起头。
远处，古典风格的法式建筑弥漫着历史的味道。
他们在这里邂逅，相知，然后相爱。曾经争吵，伤害，但更多的，是山盟海誓。
记忆，原来它是如此邪恶的东西。充满诱惑，足以让人，失去所有抵抗的能力。
“你走吧。”用尽最后的力气，连雨晴咬紧了嘴唇，任凭往事，将自己拉向无底的深渊。她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够伪装的极限了。
“你就真的那么绝情吗？”闻俊洋狠狠地向前大跨了一步。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转身躲开了。
“不要再靠近我！”连雨晴激动了起来，但似乎，支撑这一付躯壳的体力就要燃尽。她扶着桥上的石柱，勉强站着。呼吸变得急促，肩膀起伏的厉害。“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
雨，灰蒙蒙的，仿佛是被人灌了铅水，带着巨大而又嘈杂的哀鸣，沉重地跌进塞纳河里。
河水，愈发暴躁了。
“这真的，就是你所希望的吗？”闻俊洋看着连雨晴蜷缩的背影，语气中，已不再有刚才的强硬。“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她会如此冷漠，为什么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如果现在把她抱进怀里，一切，是不是还可以回到从前。
带着一丝期望，闻俊洋走近连雨晴的身边，伸出了手，却又迟迟不敢碰她，似乎眼前的她，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你走吧！”连雨晴猛地将头扭向了一边。
她不该再看到他了，就算只是一个影子。
伸出的手，绝望地停在半空。僵硬的手指慢慢握成了拳，死命地收紧起来，直到没了一点血色。
闻俊洋冲上前，将她狠狠地拖进了怀里。“我不要！我不允许你这么残忍！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他野蛮地将她扳向自己。几道红色的指印，深深地刻在了雪白的肩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到底我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不可原谅！”
他使劲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却只是挣扎，用尽力气想要将视线挪开。
她不可以看他，就算，只是一秒。
血，从紧咬得唇边渗出来，淌在发白的嘴角。
紧抓在肩头上的手指，忽然没了力气。
她的倔强，让他心疼了。
闻俊洋无法再说出一句生硬的责问，将连雨晴拥入了怀中。
她的身体，是这样的柔软，纤细的，好像随时都会折断一样。
“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对不对？”他紧紧地抱着她，抚摸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亲吻她的脸颊，脖子，耳垂。微温的呼吸几乎融化了她所有倔强的伪装。
连雨晴的眼底泛起了浓浓的雾气，像是垂死的人看到了天堂，浅浅地笑着，恍惚着，仿佛是被人抽掉了灵魂，飘在另一个世界。缓缓地，她抬起如扯线公仔般垂下的双臂，纤长的手指微微抽搐起来，似乎，是要回应闻俊洋霸道的束缚。
雨，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带着红光，雷声响彻天空。
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连雨晴的呼吸又急促起来。眼泪冲出了发红的眼眶，惊恐的表情居然显出了一丝狰狞。
“放开我！”她重重的将闻俊洋推到了一边，扶着桥上的石柱，摇晃的厉害，激动的情绪就快要让她不能呼吸了。“你走啊！”
“我不走！”闻俊洋冲上前，又一次将她狠狠地拉进了怀里。“我不会就这样让你离开我！你怎么忍心就这样离开我？”他扳起她的脸，“雨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她拼命的说服自己，挣脱他的手，挣脱这个温暖而又宽大的胸膛，但身体不听使唤，她挣扎，却都是毫无力气的。抬起头，她看着那张焦急不堪的，英俊的脸庞，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渐渐变得粉碎，她握紧了手，逼出了最后一点气力。“俊洋……我们分手吧……”
闻俊洋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抓在连雨晴胳膊上的手指猛地一紧，他狠狠地吻住了她。
雨，落在身上，渗进心里，诱惑着记忆中所有美好的片断，熟悉的幸福滋味涌入脑海，直让人以为，痛苦，都只是虚幻。
纤细的手指抚上了闻俊洋滚烫的脸颊。
腰间坚实的手臂将连雨晴圈得更紧了。
“雨晴。”他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答应我！”
雨，打进眼里，她痛苦地闭紧了眼睛。这个男人，这个让自己倾尽了所有去爱的男人，如果她有选择的权利，倒是宁愿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俊洋……”她轻声地喊他的名字，又是一阵苦涩，接连不断地滑落嘴边。“对不起……你忘了我吧！”连雨晴一把推开闻俊洋，“不要再找我！！不要再记得我！！！”她发疯似的喊出这句话，拼命朝桥下跑去。
闻俊洋，一个从来都把所有局面掌控得很好的男人。霸道的，如同君王般的男人。
而现在……
他僵硬地望着连雨晴越来越远的身影，脑中混沌一片。
她的身体，抱着她的身体，他确定自己真的感觉到了，她爱着他，明明是那么深刻地爱着他。可是，她的悲伤，她的疯狂，她那绝望的眼神，为什么自己想尽了一切的可能，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遇到的，是沉重到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想象的，可怕的事吗？
——雨晴。到底是为什么——
从未有过的慌乱，闻俊洋无法再呆上一秒，飞快地追了上去。
桥下。
“Prince!”没有任何预警，华理然猛地冲出了车门，明叔赶紧帮他打起雨伞。
湿透的连雨晴一头栽进了华理然的怀里。头发凌乱的粘在没有一丝血色脸上，眼泪混着雨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理然，带我走！”她抓上他的手臂。乌黑的眸子，没有昔日的明亮，宛若是被遗弃的小猫，乞求着路人的搭救。
没有立刻回答，华理然使劲地看着连雨晴的眼睛，像是在确定什么。
“求求你！”催促般地，她扯紧了他的衣袖。
华理然不再犹豫，脱下外套裹住发抖的连雨晴，小心地抱进了车内。
一只手重重的扣住了华理然的肩膀。
“雨晴！”一把推开华理然，闻俊洋用力拉开了车门。
车内，连雨晴紧闭着眼睛，捂着耳朵，缩进华理然的外套里。
华理然抓住闻俊洋的衣襟，使劲将他拖到一旁。
那头，明叔关上了车门，笔直的站在车窗边。
“理然！你让我见她！让我问清楚！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现在，你最好离开。”华理然冷着脸。
什么？
“雨晴现在情况，无论你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华理然轻拍了几下闻俊洋的肩头，“听我一句，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叫到此为止！”闻俊洋狠狠地甩开了华理然的手，大吼出声。“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她！你有什么权利！”
闻俊洋冲到车门前，明叔保持着笔直的姿势挡在他的前面。
车内，连雨晴把身子蜷地更紧了。
“让她静一静吧。”
闻俊洋无力地跨下了肩膀。
车内。
“Prince，直接去枫丹白露的别墅吗？”
“啊。”接过明叔递来的毛巾，华理然小心地帮连雨晴擦拭起湿漉的头发。
连雨晴仍是缩在外套里，像是把自己塞进了硬壳，不说一句话。
华理然知道，她是个倔强的女人。倔强到，就算是被人推到了崖口，也依然不会动摇半分。可偏偏她又不够坚强，一旦跌落谷底，就只是直直地冲向泥沼深处。因为坚持，她会坠落的更快，更猛，那是一种极度的恐惧，充满了无助感，但尽管如此，仍然无法说服她放弃那份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倔强。她的沉默，是为了习惯痛楚，麻痹知觉，直到粉碎了身骨，将自己掩埋起来。
“雨晴。”他轻唤她的名字。
身体微微一震，连雨晴似乎有些回过神来，手肘碰到了上衣口袋里的硬物。神情恍惚着，她从内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盖上的纹章弥漫着庄严，她猛然恢复了意识。
连雨晴慢慢翻开了盒盖。
“理——”
“我说过！”华理然毅然打断了她的话，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我说过，只要你决定了，那我也不再犹豫！”
他看着她的侧脸，神情坚定。
“……我们，离开巴黎吧。”
连雨晴仍是低着头，直直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戒指，沉沉的绕着银光。鸢尾花，蓝的通透无暇。
华理然迟疑了一下。“好。我们现在就离开。”
“去老宅。”明叔小声的吩咐司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