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紧张就觉得快,一眨眼的工夫,我就由一名大学生变成了一名大学辅导员。办好报到手续,还差半个月开学。
我的朋友铁丹打来电话,他办了一个边贸公司,想去长白山采购一批“关东三宝”,约我陪他走一趟。
长白山是与五岳齐名的关东第一山,据说,长白山是满族的发祥地,清朝时定它为圣地,曹雪芹就是以长白山为背景撰写了《红楼梦》。我早就有心到那里看看了。
一路上没用我破费,铁丹全包了。
长白山坐落在吉林省东北部与朝鲜接壤的边界上,是东三省地区的生态屏障,稀有生物资源丰富,以盛产关东三宝——人参、貂皮、鹿茸闻名于世,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生物圈自然保护区网,是国内外知名的旅游胜地,素有“千年积雪万年松,直上人间第一峰”的美誉。
到了长白山,我迫不及待地提出先去看天池。
“有的是时间,急什么!”
铁丹拗不过我。
天池是昔日的火山口,海拔两千一百八十九点一米,山势险峻。当我看到一泓碧水高悬于天际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
“不是仙境,胜似仙境!”铁丹脱口赞叹。铁丹的身体就是比我好,刚经历跋涉攀登,却看不出疲劳。
站在天文峰绝顶之上,我想起了一本旅游资料里介绍的一句话“水菹疑无地,云低别有天”。向前望去,天池像一块瑰丽的碧玉镶嵌在雄伟绮丽的群峰之间,湖边奇峰秀峦倒映水中,岚影波光绚丽夺目。我的整个身心都被这壮美景色陶醉了,先前的疲劳感一扫而光。
湖边上有一个旅游服务部,我想租一架高倍望远镜,欣赏湖对岸朝鲜的边防哨所及其周围的奇丽风光。
我掏钱时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
“哥们,这可是保护区,禁烟的。”卖货的说。
“不好意思。”我赶紧掐灭了香烟,猛然发现这卖货的男人好面熟。
“先生,您好像不是这儿的人吧?”我问。
“好眼力——”他抬头答话,突然打住了话头,眼睛疑惑地盯住我,张大嘴,样子像在搜寻什么。
“见过?”我又问了一句。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他仍然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不,是第一次!”我说话的时候脑子快速地翻找记忆中的东西,但什么也没找到。
“贵姓?”
“免贵姓方。”
“方,”他四下打量我,“小龙?”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我已经坚信这个人是我过去认识的了,只是还想不起他是谁来。
我凝视着他,黑瘦的脸,高高的鼻梁,他的样子太像阿鱼,可阿鱼失踪后再没有任何消息,连他的父母也在两年前搬走了。难道眼前的人真是阿鱼?我实在不敢做出这种判断。
那人像女人怕看男人眼光一样显出一些羞涩,这就是阿鱼的眼睛,这双眼睛习惯了躲闪,只有在人工河边的时候,它才不会回避什么,我太熟悉这双眼睛了,这是一双喜欢看水面上折射的阳光的眼睛。
“阿鱼!”我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长白山下一个不大的镇上一座普通的平房,这就是阿鱼的家。
“真想不到,这地方也有你认识的人。”铁丹在下山的路上说过这句话,等进了阿鱼的家门,他还在慨叹。
“你不知道,他是我小时候的朋友,在认识你以前,我俩就在一起。”
有人说世界太小,记忆中的人和事是刻骨铭心的,即便你再不经意,不期而遇也是常会发生的。我是真信了,保不定明天还会发生什么让我惊讶的事。
“来,喝点冷泉水。”阿鱼说。
我喝了一口,有种麻辣味。
“喝不惯,是吧?我父母就住在二道河火车站边上卖冷泉。冷泉在长白山是著名的药水泉,水温常年保持在八度左右,有‘天然汽水’的美称。”
“听说你父母搬家了,原来也搬这儿来了。”我说完又喝了一口冷泉水,麻辣味直达舌根,真有喝了汽水的感觉。
“说来话长。我出走后一直没和家里联系,直到改革开放,没人再去追究那段历史,我才敢和父母联系。”
“我就是不懂,你怎么会逃出葫芦湖的。”
“你不能理解,我那时几乎精神要崩溃了,郑熙老师的失踪启发了我,于是我设法偷了套红卫兵穿的绿军装,悄悄地爬上一辆往外运粮食的车,躲在车厢里的麻袋中,才逃了出来。”
说着话,阿鱼切开一个西瓜,热情地往铁丹的手上送。我示意铁丹别客气,然后对阿鱼说:“老实说,你的失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很大的谜团。”
“这是我在那个河边痛苦地思索了很长时间才决定的,我也想过,一旦不成功,我的日子会更不好过,但我就是铁了心了。不得不承认,人承受漫长重负的心是脆弱的,我是有体会的。”
“你们两个谈吧,我到街上遛遛。”铁丹说着站了起来。
我理解铁丹,他不想成为我和阿鱼谈话的障碍。
“行,你出去走走,可别迷路。”
铁丹出去后,阿鱼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邂逅是什么,就是让两个熟人回到过去。
还是让我从那个人工河边说起吧。
我听人说,如果一个男人在追求过许多女人之后,他一定思考的是女人身体以外的东西。我没有过追求女人的体会,但我想道理是相同的。我那时已经是个被痛苦折磨得不能自拔的人,思来想去,我把仇恨集中在了纪司令的身上,我想找机会杀了他。
那天刚批判完一个反动学术权威,天色已经很晚了,我发现姓纪的把那个反动学术权威反锁在放映间里,隔着门板让那个人给他讲有关对女人的研究。我偷偷地观察了一阵,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回到人工河边,把藏在那里的一把刀子取出来,准备趁姓纪的不备,拿刀捅他。
可是,当我再次返回的时候,我发现格格已经在那里了,她像是和姓纪的发生了争吵。忽然姓纪的抱着脑袋喊头疼,原来这家伙有这种病。他居然跪下来求格格给他药吃,格格就给了他一瓶药,他吃了不到一会儿,就歪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
我反正已经豁出去了,就趁这个时机冲进去,拔出刀子想杀了那个人,可格格死命地抱住我不放手,她对我说,她也恨这个人,用不着我动手,那样会毁了我,这件事情交给她来办。我不相信她会恨这个人,因为她是他的老婆。可她说得那样肯定,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真的恨他,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告诉我她准备了一样东西,她要用这东西惩罚这个人,但要我帮她一个忙。我答应了。她从外面取来一个大肚瓶子,把瓶子里的液体全倒在了那个人的周围,然后让我帮她把这个瓶子带走,连同那个药瓶,一起仍进河里。她催促我快走,说:记住,你没来过这里,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我趁人不注意,到河边把瓶子灌满水,沉入河底,然后就回家了。
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那场大火烧死了那个该死的人,可惜格格也死了。
后来负责破案的人找我问过话,我想起了格格对我说的话,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我为什么投河,其实我根本不是投河,我是担心那沉到河里的瓶子被人发现,想下水里把它们踩到泥里去,没想到那水那么深,我原本就不会游泳,结果在河边那个树下看书的郑熙老师前来救了我,自己却沉到河里没有出来。
我这人一下就欠了两个人的命,你说我的心里能安生吗?以后我再去人工河边的时候,我的眼前老是漂着两只瓶子,像两个冤魂,随时都有可能把我拖进河里。天空也像悬着两把大锤,随时都会砸下来,让我恐惧得再也不敢上河边去。
于是,我就策划了那次出走。
你知道,我这人怕水,可命运偏偏又把我送到了这个天池边上,也许真有上帝在主宰这个世界,我逃离了那个界湖,又来到了这个界湖,原以为我会带着这个秘密离开这个世界的,可今天偏偏又遇见了你。
有人说,命运之神在人出生的时候就给每个人的脖子上套了一个看不见的绳套,解除这个绳套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告诉应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我想,你就是上帝派来了解这个秘密的人。好了,我再不用为保守这个秘密而睡不着觉了。
“忘了告诉你,这房子是我岳父留下来的,他是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在告别人世前,他把独生女儿许给了我。”阿鱼说。
“我想,时间是最好的朋友,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时间会帮我们解决。你现在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这就是证明。”
“哦,我妻子很贤惠,她去上货了,呆会儿就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