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小说》,光绪二十八年十月十五日(1902年11月14日)创刊,在日本横滨出版,新小说社发行,月刊。编辑兼发行者署赵毓林,实际主持人是梁启超。发行所和印刷所均为横滨市山下町百五十二番新民丛报社活版部。第二期起,改由上海广智书局发行。除小说外,也有文艺理论、剧本、译文、诗与歌谣、笔记等。光绪三十一年十二月(1906年1月)停刊《新小说》出版时间每多延迟,停刊应在1906年。共出二十四号。
梁启超在《新小说》上的署名有“饮冰室主人”、“饮冰”、“曼殊室主人”等。其文章也有不加署名,致为《饮冰室合集》失载的。有的“启事”以至广告,也疑出梁手或由梁氏授意并修改。
《新小说》发刊前,先在《新民丛报》第十四号(光绪二十八年七月十五日,即1902年7月18日)刊出广告,录如下:
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
每月一回,十五日发行,洋装百八十叶小说之道,感人深矣。泰西论文学者,必以小说首屈一指,岂不以此种文体曲折透达,淋漓尽致,描人群之情状,批天地之窾粤,有非寻常文家所能及者耶。中国自先秦以前,斯道既鬯,《汉书·艺文志》已列小说家于九流。但汉、唐以后,学者拘文牵义,困于破碎之训诂,骛于玄渺之心性,而于人情事理切实之迹,毫不措意,于是反鄙小说为不足道。夫人之好读小说,过于他书,性使然矣。小说既终不可废,而所谓好学深思之士君子吐弃不肯从事,则儇薄无行者从而篡其统,于是小说家言遂至毒天下。中国人心风俗之败坏,未始不坐是。本社同人恫焉。是用因势而利导之,取方领矩步之徒所不屑道者集精力而从事焉。班孟坚不云乎?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其诸新世界之青年亦在所不弃欤?条例如下:
一、本报宗旨专在借小说家言,以发起国民政治思想,激厉其爱国精神,一切淫猥鄙野之言,有伤德育者在所必摈。
一、本报所登载各篇著译各半,但一切精心结撰,务求不损中国文学之名誉。
一、本报文言、俗语参用,其俗语之中,官话与粤语参用,但其书既用某体者,则全部一律。
本报所登各书,其属长篇者,每号或登一回:一三四不等,惟必每号全回完结,非如前者《清议报》登《佳人奇遇》之例,将就钉装,语气未完、戛然中止也。
本报之内容如下:
(一)图画
专搜罗东西古今英雄、名士、美人之影像,按期登载,以资观感。其风景画则专采名胜地区趣味浓深者及历史关系者登之,而每篇小说中,亦常插入最精致之绣像绘画,其画皆由著译者意匠结构托名手写之。
(二)论说
本报论说,专属于小说之范围,大指欲为中国说部创一新境界,如论文学上小说之价值、社会上小说之势力、东西各国小说学进化之历史及小说家之功德、中国小说界革命之必要及其方法等,题尚夥,多不能豫定。
(三)历史小说
历史小说者,专以历史上事实为材料,而用演义体叙述之。盖读正文则易生厌,读演义则易生感。征诸陈寿之《三国志》与坊间通行之《三国演义》,其比较厘然矣。故本社同志宁注精力于演义,以恢奇诡之笔代庄严典重之文。兹将拟著译之目列下:
一、《罗马史演义》
此书乃翻译西人某氏所著。罗马为古代世界文明之中心点,有王政时代,有贵族时代,有共和政时代,有帝政时代。其全盛也,事事足为后世法;其就衰也,事事足为后世戒。有大政治家,有大宗教家,有人文学家,有空前绝后之豪杰,有震今铄古之美人,盖历史之最有趣味者,莫罗马史若也。此书原本在欧洲既重版十四次,今特译之,以饷同好。
一、《十九世纪演义》
欲知今日文明国之所以成立,莫要于读十九世纪史矣。此书乃采集当代大史家之著述数十种镕铸而成,起维也纳会议,迄义和团事变,其中五大洲各国之大事,一一详载,精神活现。
一、《自由钟》
此书即美国独立史演义也。因美人初起义时,于费特费府建一独立阁上悬大钟,有大事则撞之,以召集国民佥议焉,故取以为名。首叙英人虐政,次叙八年血战,末叙联邦立宪,读之使人爱国自主之念油然而生。
一、《洪水祸》
本书即法国大革命演义也。昔法王路易第十四临终之言曰:“朕死后大洪水祸”,故取以为名。此书初叙革命前太平歌舞、骄奢满盈之象,及当时官吏贵族之横暴,民间风俗之腐败。次叙革命时代空前绝后之惨剧,使人股慄,而以拿破仑撼天动地之霸业终焉。其中以极浅显之笔,发明卢梭、孟德斯鸠诸哲人学理,尤足发人深省。
一、《东欧女豪杰》
此书专叙俄罗斯民党之事实,以女豪杰威拉、莎菲亚、叶些三人为中心点,将一切运动之历史皆纳入其中。盖爱国美人之多,未有及俄罗斯者也。其中事迹出没变化,悲壮淋漓,无一不出人意想之外,以最爱自由之人而生于专制最烈之国,流万数千志士之血以求易将来之幸福,至今未成而其志不衰,其势且日增月盛,有加无已,中国爱国之士,各宜奉此为枕中鸿秘者也。
一、《亚历山大外传》
一、《华盛顿大传》
一、《拿破仑外传》
一、《俾斯麦外传》
一、《西乡隆盛外传》
(四)政治小说
政治小说者,著者欲借以吐露其所怀抱之政治思想也。其立论皆以中国为主,事实全由于幻想,其书皆出于自著,书目如下:
一、《新中国未来记》
此书起笔于义和团事变,叙至今后五十年止。全用幻想倒影之法,而叙述皆用史笔,一若实其人,实有其事者然。令读者置身其间,不复觉其为寓言也。其结构先于南方有一省独立,举国豪杰同心协助之,建设共和立宪完全之政府,与全球各国结平等之约通商修好,数年之后各省皆应之,群起独立,为共和政府者四五,复以诸豪杰之尽瘁,合为一联邦大共和国,东三省亦改为一立宪君主国,未几亦加入联邦,举国国民戮力一心,从事于殖产兴业,文学之盛,国力之富,冠绝全球。寻以西藏、蒙古主权问题,与俄罗斯开战,端用外交手段联结英、美、日三国大破俄军。复有民间志以私人资格暗助俄罗斯虚无党,覆其专制政府,最后因英、美、荷兰诸国殖民地虐待黄人问题,几酿成人种战争,欧美各国合纵以谋我,黄种诸国连横以应之,中国为主盟,协同日本、菲律宾等国互整军备,战端将破裂,匈牙利人出而调停其事,乃解卒在中国京师开一万国平和会议,中国宰相为议长,议定黄、白两种人权利平等,互相亲睦,种种条款,而此书亦以结局。
一、《旧中国未来记》
此书体例亦与前同,惟叙述不变之中国,写其将来之惨状。各强国初期利用北京政府及各省大吏为傀儡,剥夺全国民权利,无所不至,人民皆伺外国一一笑,为其奴隶犹不足以谋生,卒至暴动屡起,外国人借口平乱,实行瓜分政策,各省复互相纷争,各驱中国人从事军役,自斗以糜烂卒,经五十年后,始有大革命军起,仅保障一两省以为恢复之基,是此书之内容也。
一、《新桃源》(一名《海外新中国》)
此书专为发明地方自治之制度,以补《新中国未来记》所未及。其结构设为二百年前有中国一大族民不堪虐政,相率航海遁于一大荒岛孳衍发达,至今日而内地始有与之交通者。
其制度一如欧、美第一等文明国,且有其善而无其弊焉。其人又不忘祖国,卒助内地志士奏维新之伟业,将其法制一切移植于父母之邦,是此书之内容也。
(五)哲学科学小说
专借小说以发明哲学及格致学,其取材皆出于译本。
一、《共和国》希腊大哲柏拉图著。
一、《华严界》英国德麻摩里著。
一、《新社会》日本矢野文雄著。
一、《世界未来记》法国埃著……
(六)军事小说
专以养成国民尚武精神为主,其取材皆出于译本。题未定。
(七)冒险小说
如《鲁敏逊漂流记》之流,以激厉国民远游冒险精神为主。题未定。
(八)探侦小说
探侦小说,其奇情怪想,往往出人意表,前《时务报》曾译数段,不过尝鼎一脔耳。本报更博采西国最新最奇之本而译之。题未定。
(九)写情小说
人类有公性情二,一曰英雄,二曰男女。情之为物,固天地间一要素矣。本报窃附国风之义,不废关雎之乱,但意必蕴借,言必雅驯。题未定。
(十)语怪小说
妖怪学为哲学之一科,好学深思之士喜研究焉。西人谈空说有之书汗牛充栋几等,中国取其尤新奇可诧者译之,亦研究魂学之一助也。
(十一)札记体小说
如《聊斋》、《阅微草堂》之类,随意杂录。
(十二)传奇体小说
本社员有深通此道、酷嗜此业者一二人,欲继索士比亚、福禄特尔之风,为中国剧一坛起革命军,其结构词藻,决不在《新罗马传奇》下也。题未定。
(十三)世界名人逸事
体例略如《世说新语》,但常有长篇巨制大率刺取古今中外豪杰之轶事,足以廉顽立懦者最而录之,于青年立志,最可裨助。
(十四)新乐府
本报全编皆文学科所属也,故文苑一门,视寻常报章应有特色。专取泰西史事或现今风俗可法可戒者,用白香山《秦中乐府》、尤西堂《国史乐府》之例,长言永叹之,以资观感。
(十五)粤讴及广东戏本
此间专为广东人而设,纯用粤语。
其余或有应增之门类随时补入。
以上各门,不能每册具备,但每册最少必在八门以上。
一、定价零售每册四角;定阅全年十二册者,定价四元;定阅半年六册者,定价二元二角;邮费另加。惟皆须依日本银折交。
一、代派至十份以上者,照例提二成为酬劳。
一、定阅全年、半年者,必须将报费清交,乃为作实。否则一概不寄,决勿徇情。
一、海内外各都会、市镇,凡代派《新民丛报》之处,皆有本报寄售,欲阅者请各就近挂号。
一、本报第一号定于中历九月十五日发行,欲先睹为快者,请预行挂号通知。
在这长达数千字的《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广告中,除说明刊期、价值以至宗旨外,还说明内容有图画、论说、历史小说、政治小说、哲学科学小说、军事小说、探侦小说、写情小说、札记体小说、传奇体小说、世界名人逸事、新乐府、粤讴及广东戏本诸栏,有的还列有书目,如《新中国未来记》等,可说是研究中国近代小说史的重要素材。此后,《新民丛报》即屡刊《新小说》广告,《新小说》也屡登《新民丛报》发行情况。
《新小说》创刊号在目录前首载《本社谨启》:
同人为思想普及起见,故特创为此册。凡欲阅者,请即向本社或代派《新民丛报》处挂号,并迅将报费寄上。若未交报费者,恕不奉寄。凡各代派处挂号若干份,亦务请先将报费照数赐下,切勿有延,至盼。
梁启超在创刊号上发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说:
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
呜呼!小说之陷溺人群,乃至如是,乃至如是。大圣鸿哲数万言谆诲之而不足者,华士坊贾一二书败坏之而有余,斯事既愈为大雅君子所不屑道,则愈不得不专归于华士坊贾之手,而其性质、其位置,又如空气然,如菽粟然,为一社会中不可得避、不可得屏之物,于是华士坊贾,遂至握一国之主权,而操纵之矣。呜呼!使长此而终古也,则吾国前途尚可问耶?尚可问耶?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他以为“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梁启超以生动的语言,强调小说之作用,在当时起了重大影响。吴趼人就说:梁氏“提倡改良小说,不数年而吾国之新著新译之小说,几于汗万牛、充万栋,犹复日出不已而未有穷期也”吴趼人:《月月小说序》,载《月月小说》,第一期,1906年10月。
《新小说》创刊号在图画后第一篇文章是《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没有署名,实出于梁启超之手,《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十收入了这篇文章。
他认为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所以“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可知他之所以编辑《新小说》,是想利用小说,以“新一国之民”。它不是单纯的不同于旧小说的新小说,而是与“群治”有关的新小说。
他认为“小说之支配人道”,“有四种力”。一曰熏。小说好像“一特别原则之种子”,“旦旦而熏之,种子愈甚,而又以之熏他人,故此种子遂可以循世界”。二曰浸。“其卷帙愈繁,事实愈多者,则其浸人也愈甚。”三曰刺。“刺也者,刺激之义也。熏浸之力利用渐,刺之力利用顿。熏浸之力在使感受者不觉,刺之力在使感受者骤觉。”四曰提。“前三者之力,自外而灌之使入,自内而脱之使出”,“凡读小说者,必当若自化其身焉”。“有此四方而用之于善,则可以福亿兆人。有此四方而用之于恶,则可以毒万千载。而此四力所以最易寄者惟小说。”
最后说:“小说之为体,其易入人也既如彼,其为用之之易感人也又如此,故人类之普通性,嗜他文不如其嗜小说,此殆心理学自然之所用,非人力之所得而易也。此又天下万理凡有血气者莫不皆然,非直吾赤县神州之民也。”他对小说的作用和编辑《新小说》的缘由,在这篇文章中作了阐述,可说是《新小说》的发刊词,因而刊于卷首。
梁启超自己也写了小说《新中国未来记》,在《新小说》第一、二、三、七期连载,绪言中说:
余欲著此书,五年于兹矣。顾卒不能成一字。况年来身兼数役,日无寸暇,更安能以余力及此?顾确信此类之书,于中国前途大有裨助,夙夜志此不衰。既念欲俟全书卒业,始公诸世,恐更阅数年,杀青无日,不如限以报章,用自鞭策,得寸得尺,聊胜于无。《新小说》之出,其发愿专为此编也。
他又说:“兹编之作,专欲发表区区政见,以就正于爱国达识之君子,编中寓言,颇费覃思,不敢草草。”可知,这是一部政治小说。书中所说“颇费覃思”,“编中寓言”,实有所指。《新中国未来记》除《绪言》外,发表四回,即:第一回:楔子;第二回:孔觉民演说近世史,黄毅伯组织宪政党;第三回:求新学三大洲环游,论时局两名人舌战;第四回:旅顺鸣琴名士合并,榆联题壁美人远游。
《新中国未来记》塑造了一个叫黄克强的人物,说黄的父亲“从小受业南海朱九江先生之门(讳次琦,字子襄),做那陆王理学的工夫,又最熟中国史学”。当黄克强和他的好友李去病出发到英国留学时,“他父亲琼山先生别无嘱咐,单给他一部《长兴学记》。说道‘这是我老友南海康君发挥先师的微言大义,来训练后学的。内中所讲,便和我自己讲的一样,你就拿去当作将来立身治学的模范罢’”。“到了上海,在时务报馆里头,刚遇着浏阳谭先生嗣同,寓在那里,正著着《仁学》一书,那稿本不过两三人曾经见过。毅伯先生即日抄得一部,实藏箧中而去,在船上和李君一路细读,读了已不知几十遍,把那志气越发涨高几度,后来毅伯先生常对人说道,他一生的事业,大半是从《长兴学记》、《仁学》两部书得来,真是一点儿不错的。”朱次琦、南海康君、谭嗣同,以及《长兴学记》、《仁学》、时务报馆,都是实有其人、其书、其事。梁启超从康有为、谭嗣同谈起,从《长兴学记》、《仁学》谈起,他服膺康氏、细绎《仁学》,在小说中借别人之口,表达了他对康、谭的心态。
戊戌变法失败了,康氏逃亡,谭氏牺牲,梁启超借小说之口,阐发了他关怀国事、瞻望未来的心情,说:
我们是中国人做中国事,不能光看外国的前例,照样子搬过来。总要把我中国历史上传下来的特质,细细研究,看真我们的国体怎么样,才能应病发药的呀。
至说到专制政治,这是中国数千年来积痼,却不能把这些怨毒尽归在一姓一人。我想我中国今日若是能移一步升到民主的地位便罢,若还不能,这个君位是总要一个人坐镇的。但使能够有国会,有政党,有民权,和那英国、日本一个样儿,那时这把交椅谁人坐他,不是一样呢?若说嫌他不是同一民族,你想我四万万民族里头,却又那一个有这种资格呢?兄弟啊!我爱自由、爱平等的热心,也不让你,谅来你是知道的,但我总是爱那平和的自由,爱那秩序的平等,你这些激烈的议论,我听来总是替一国人担惊受怕,不能一味赞成的哩!
若能有一位圣主、几个名臣用着这权,大行干涉政策,风行雷厉,把这民间事业整顿得件件整齐,桩桩发达,这岂不是事倍功半吗?过了十年、二十年,民智既开,民力既充,还怕不变成个多数政治吗?成了多数政治,还怕甚么外种人喧宾夺主吗?
他说“我们是中国人做中国事,不能光看外国的前例”。关怀国事,借小说以抒发自己的情怀。说“专制政治,这是中国数千年来积痼,却不能把这些怨毒尽归在一姓一人”,“若说嫌他不是同一民族,你想我四万万民族里头,却又那一个有这种资格呢?”“若能有一位圣主,几个名臣用着这权,大行干涉政策,风行雷历,把这民间事业整顿得件件整齐,桩桩发达,这岂不是事倍功半吗?”“想望”“圣君”、“贤臣”,不要嫌他不是同一民族,无疑怀念不是同一民族的“圣主”,和他当时的“勤王”主张是一致的。
梁启超说:“余欲著此书,五年于兹矣。”从戊戌变法到此文在《新小说》发表,适值五年,在这五年中,中国社会发生了很大变化,1899年“己亥建储”,1900年义和团起事、八国联军入侵,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特别是伴随着“自立军”起义失败、保皇会成立,革命和改良的界限逐渐分明,连梁启超、欧榘甲也有些“挑惑”。康有为《答南北美洲诸华侨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1902年《新民丛报》曾予摘录,题称《南海先生辨革命书》,注明“壬寅六月”《新民丛报》,壬寅年第十六号,1902年9月16日(光绪二十八年八月十五日)。后和《与同学诸子梁启超等论印度亡国由于各省自立书》合辑为《南海先生最近政见书》。这些,对梁启超自有影响。《新中国未来记》在《新小说》第一、二、三、七期连载,分别出版于1902年11月14日(光绪二十八年十月十五日)、12月14日(十一月十五日)、1903年1月15日(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十五日)、9月6日(光绪二十九年七月十五日)。第三期后隔了三期再续登,相隔近八个月。而第七期最后一次登录此文,只写到第四回:“旅顺鸣琴名士合并,榆关题壁美人远游”,最后一段是:
李君道:奇了。这人莫不是也要搭西伯利亚铁路去游学,和我们恰做个东劳西燕么。只是他游学,为甚么不去西欧,却去东欧,不从香港去倒从这边去呢?当下两人猜拟了好一会,毕竟着摸不出,只得将他的词抄下来,记入“乘风纪行”里头,便当日搭火车经由天津入北京,不表。
显然没有结束,此期《总批》最后一段也说:
瓜分之惨酷,言之者多,而真忧之者少。人情蔽于所不见,燕雀处堂,自以为乐也。此篇述旅顺苦况,借作影子,为国民当头一棒,是煞有关系之文,其事迹虽不能备,然搜罗之力颇劬,读者当能鉴之。
也不是内容结束的批语。那么,《新中国未来记》之所以没有写完,不是由于事忙未续,就是因为社会发展迅速,对“新中国未来”找不出一条正确的出路。看来后者的成分还是有的。尽管如此,这没有写完的《新中国未来记》的发表和《新小说》的出版,在当时还是产生了很大影响。
首先,梁启超认为“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创刊《新小说》,以通俗的白话文革新小说,关怀中国前途,欲“新一国之小说”,在当时可说是一种创举,在社会上自起很大反响。黄遵宪于十一月十一日看到《新小说》后,即致函梁启超:
《新小说》报初八日已见之(仅二旬余得报,以此为最速,缘汕头之洋务局中每有专人飞递故也),果然大佳,其感人处,竟越《新民报》而上之矣。仆所最贵者,为公之关系群治论及《世界末日记》,读至“爱之花尚开”一语,如闻海上琴声,叹先生之移我情也。《新中国未来记》表明政见,与我同者十之六七,他日再细评之与公往复。此卷所短者,小说中之神采(必以透切为佳)之趣味(必以曲折为佳)耳。俟陆续见书,乃能言之,刻未能妄测也。仆意小说所以难作者,非举今日社会中所有情态一一饱举烂熟,出于纸上,而又将方向诱语一一驱遣,无不如意,未足以称绝妙之文。前者须富阅历,后者须积材料。阅历不能袭而取之。若材料则分属一人,将《水浒》、《石头记》、《醒世因缘》以及泰西小说至于通行俗谚所有譬喻语义、形容语、解颐语,分别抄出以供驱使,亦一法也。公谓如何?
黄遵宪对“《新中国未来记》表明政见”提出看法。梁启超在主持《时务报》前后,与黄遵宪时相联系,黄遵宪对办报也有自己的看法,他的诗也创出新途,信中有些看法是较中肯的。
吴趼人在四年后创办《月月小说》,序义中说:“吾感夫饮冰子《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之说出,提倡改良小说,不数年而吾国之新著新译之小说,几于汗万牛、充万栋,犹复日出不已而未有穷期也。”此后数年间,继《新小说》而起的小说类出版物,较著名的就有《绣像小说》,1903年5月(光绪二十九年五月)在上海创刊;《新新小说》,1904年9月(光绪三十年八月)在上海出版;《月月小说》,1906年11月1日(光绪三十二年九月十五日)在上海出版;《小说林》,1907年2月(光绪三十三年正月)在上海出版;《中外小说林》,1907年6月(光绪三十三年五月)在广州出版。近代小说杂志的掀起,白话小说的繁荣,《新小说》是起了引路作用的。
其次,梁启超在《新小说》上连载的《新中国未来记》,尽管只发表了四回,但这部社会小说,使一些有志之士揭露社会矛盾、讽刺官场黑暗等的小说随之兴起,如《新小说》就连载我佛山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痛史》。稍后,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也在《绣像小说》连载。这些名著的问世,和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的发表不能说没有关系。
梁启超在《新小说》上还有译文和“小说丛话”专栏,但数量不多。
梁启超所办杂志,所撰论著,影响大,销路广,由于他文字犀利,深中时弊,文体新颖,风行一时;但与他重视广告,注意宣传,也不是没有关系的。这一方面,似尚未为人注意,今试录《新小说》广告,或可由这一侧面,看到梁氏的宣传才能。《新小说》创刊,除目录前首载《本社谨启》,说是“为思想普及起见”创刊此报外(见前),又有《本社征文启》:
本报为文学之上乘,于社会之风气关系最巨。本社为提倡斯学、开发国民起见,除社员自著自译外,兹特广征海内名流杰作绍介于世。谨布征文例及酬润格如下:
第一类章回体小说在十数回以上者及传奇曲本在十数出以上者。
凡有专寄此类稿本者,若能全书见寄最妙,不能则请先寄三回(或三出)以上。若本社不合用,即将原稿限五日内珍复,决不有误,若合用则拟其酬金等第奉告。如投稿者或不满意于其等第,亦请速惠函,俾将原稿珍复。
本社所最欲得者为写情之说,惟必须写儿女之情而寓爱国之意者,乃为有益时局。又如儒林外史之例描写现今社会情状,借以警醒时流,矫正弊俗,亦佳构也。海内君子,如有夙著,望勿玉。
第二类其文字种别如下。
一、杂记。或如《聊斋》,或如《阅微草堂笔记》,或虚构,或实事,如本报第一号杂记之类。
一、笑话。
一、游戏文章。不拘体格。
一、杂歌谣。不必拘定乐府体格,总以关切时局为上乘。如弹词粤讴之类皆可。
一、灯谜酒令、楹联等类。此类投稿,恕不能遍奉酬金。惟若录入本报某号,则将该号之报奉赠一册,聊答雅意。其稿无论录与不录,恕不缴还。
凡投稿诸君,务请书明姓氏、住址,俾便奉复。新小说社启。
《新小说》第一年第七号,载《新小说社紧要告白》:
启者:本社数月来,以牵于事,故出版迟缓,深负读者诸君之盛意。顷总撰述饮冰室主人从美洲复返日本,稍料理杂事,即从事著述。今先出本册,其余尚欠五册,乃足第一年之数,当于明春三数月内赶紧出齐。又《新民丛报》顷拟出合本数册,计癸卯年份者,日间即出至第十七册,其余亦当陆续赶出,以慰读者诸君之责望。至于两报之报费,其已交者,必待出完全年之报始行截算。特识数言,以慰责望。
又,《新民丛报》闰月增刊之《新大陆游记》,不日出版。
查梁启超于1903年2月20日(光绪二十九年正月二十三日)应美国保皇会之邀,离日赴美,12月12日(十月二十三日)回到横滨,以致《新小说》“出版迟缓”,《新中国未来记》在《新小说》第三期登载后到第七期再续载,《紧急告白》说明迟出原因和“赶紧出齐”,以告读者。
《新小说》第十二期(光绪三十年十月二十五日)刊出《第二年之新小说广告》:
本报顷已出满第一年期,即拟接续出第二年报。其内容略依往例而盖加改良,务求精美,以餍读者。每册定价大洋四角正,其有预定全年者四元五角,邮费均酌加。总代售处上海广智书局《新民丛报》支店、香港和昌隆、广州开明书局。横滨新小说社谨启。
同期,又有《本社紧要告白》:
本社自第十三号起,改由上海广智书局出版,月出一册,勉依定期。如有欲阅者,请向该局定取可也。甲辰十月,新小说社再启。
《新小说》第二十四期(第二年第十二期)刊出《本社特别广告》:
启者:本小说自刊行以来,倏忽数年,屡次愆期,殊深歉仄。今自本号为止,暂停发行。凡报中有未完之稿,则拟陆续付印单行本,俾爱读诸君得窥全豹。此启。新小说社谨启。
《新小说》第一年第二期又登出第二年之《新民丛报》广告,谓:“本馆改良章程,略登前册,今将改定内容大概再节如下。”今将“第一论著门”录如下:
一、论说由本社总撰述主稿,其《新民说》及《新民议》两鸿著次第刊节。此外有特别重大之问题随时著论。
二、学说泰西近哲之学说,如康德学说、约翰弥勒学说、斯宾塞学说等次第撰成;复增演中国先哲学说,如孔子、孟子、荀子、墨子、庄子、王阳明之类。
三、时局世界大势、中国前途随时论列。
四、政治专阐实际之学理,援证各国之先例,不尚空言,其中国专制政体进化史亦续成焉。
五、历史新史学各雄篇次第续成,并阐发史学原理,兼多著史论。
六、地理中国地理大势论尚有余稿未尽,续成之;尚有地理学研究法,次第附载。
七、教育续成中国新教育案随成,更阐明学理,提出问题。
《新小说》第三期刊出《〈新民丛报〉征事广告》:
启者:本社来年之报,特添设教育时评一门。诚以此事为今日中国第一急务,而内地从事教育者,多奉行故事,毫无实际;或不通理法,举措失宜,阻国民进步莫大焉。本社为一国前途起见,思有以规定之,使咸自反省。惟僻处海外,于内地情况未能周知,殊为遗憾。读者诸君或亲在学堂睹其缺点,或采诸舆论悉其内情,伏乞不吝金玉,随时赐告,岂胜忻幸。本社非好为寻瘢索垢,实以报馆有监督国民公仆之天职,不敢自放弃耳。君子鉴诸。
这时,日本和内地时有“学潮”,《新民丛报》拟增“教育时评”,发出“广告”。
《新小说》第八期又有《第三年之〈新民丛报〉》广告:
本报去年以总选术出游,不能多所论著,以贡献于社会,且出报缓慢,愆期几半岁之久,实深惭仄。本年切思补过。兹报告所拟改良者如下:
一、趋于实际的因今日之中国,不可不去言论时代以入于实行时代。但言论之中,亦有理想的与实际的之别。前此国民思想太不发达,故当提挈纲领,使震憾旧想而昭苏之。但人人驰于空理,而于实际漠然,其流弊或且滋甚。故本报欲矫此病,多就一问题研究其实际,如近数号所连载之《中国货币问题》等篇是也。此后拟每号必有此等论题一二篇。
一、趋于国粹的今日中国而言国粹,似尚太早。虽然,著者之意,以为国粹主义必不至为欧学输入之阻力,而反能为其助力,故刻意欲提倡之。且今日泰西各学派,大率由演绎法趋于归纳法,用归纳法则本国经过之历史,与中国社会现时之状态,其最要也。故国粹万不可不讲。至以之挽人心、尊德育,又我辈对于先民应尽之责任也。
一、趋于科学的各种物质的科学多所论著,以供研究资料。
一、解释新名词特置“新释名”一门,将各种学术之新名词,下正确的界说,使学者多得常识。
一、编良好的日俄战史日俄战役为现今世界第一大事。顷上海各书肆题“日俄战记”之书报等多种。本社终觉其体例有未所慊,故勉为谨严之编记以补史料。
一、出报勉依定期本年之报出版缓慢,深所负疚。今年务思依例半月一出,非万不得已,不愆常期。
其余各例,略依前两年之报斟酌损益,不再报告。
新民丛报社启。
梁启超旅美,《新小说》、《新民丛报》出版延期;而他旅美所撰《新大陆游记》却将由新民丛报社出版,该社“广告”称:
看!看!看!临时增刊《新大陆游记》。
我国人之侨美者百余万人,实为我国一大殖民地。自美禁华工之后,其势渐减。然商佣其地者,仍不下数十万人。今外人尚日增苛例,务必竭力以蹙我华民,故我国人旅外之情形,与外人禁制华人之情事,皆为我同胞所亟欲详知。且美国为平民政治第一完善之国,一切政治制度均足为后进国之规模。本社总撰述饮冰室主人于二月间出游北美,察视一切情形,特述所见闻著为此册。首详华侨之情形,次述美国之政俗,以锐利之眼光,为精审之观察,迥非寻常游记可比。内附图书数十幅,鲜采美丽,尤为美观。洋装一大厚册,约二三百页。阅看本报长年者,照例奉送,不取分文,零售价目未定。
再,本社原拟于闰五月即出临时增刊一册,今因饮冰室主人回东之期尚未确定,此册或不能依期出版,为此变通办理,望阅报诸君鉴之。
《新小说》还刊有《梁启超文集》的“广告”,其中“新会梁任公”先生著《饮冰室文集》(香山何天柱编)广告载该报第一期:
饮冰室主人为我国文界革命军之健将,其文章之价值,世间既有定评,无待喋喋。此编乃由其高足弟子何君所编,凡著者数年来之文字搜集无遗,编年分纂,凡为八集。曰:丙申集、丁酉集、戊戌集、己亥集、庚子集、辛丑集、壬寅集,而以韵文集附于末焉。其中文字为各报所未载者亦复不少,煌煌数百万言,无一字非有用之文。虽谓中国集部空前之作,殆无不可。卷首复冠以著者所作《三十自述》一篇及照像三幅:一为《时务报》时代造像,二为《清议报》时代造像,三为《新民丛报》时代造像。海内外君子有表同情于饮冰室主人者乎?得此亦足代嘤鸣求友之乐也。现已付印,不日出书。发行所:上海英界南京路同乐里广智书局。
《新小说》第二年第六期又载《分类精校饮冰室文集》广告:
饮冰室主人之文,其价值久为举国所同认,无俟喋喋。本局前得著者许可,编辑成编,装钉两函十六本,既已风行海内,复经坊贾翻刻射利,讹误滋多,读者深以为病。本局今当三版发行之时,特将前编分类精校,并续辑癸卯、甲辰、乙巳三年近作,及作者所著单行本,向未登入报章者,一切搜罗无遗。本书凡一百八十万言,视前编约增一倍,分类编排,用五号字校印,悉心校勘,一无讹误,现已出书。总发行所,上海广智书局。
对梁启超过去主编的《清议报》也辑成“全编”。《新小说》第一期有《〈清议报〉全编第三集出书广告》:
本社校印本编,本当从速杀青,惟因印务太繁,蹉跎至今,实无以应海内诸君之望。抱歉实深。兹第三集已印成装订,日内即可出书。凡购有股票者,祈携票到取,并将未付之款全数清找。其第四集以下,容当陆续赶印,准于年内全行告竣。
再,本编以系全部编成,故无零售。而各地之未购有股票者,多纷纷函索,络绎不绝。本社实重违盛意。兹当第三集发行,特通融办理,如欲购者,将全价交下,先付一、二、三集,其余俟陆续印成补交。全部定价日银八元,外埠加邮费一元五角。
未几,《〈清议报〉全编》出书,《新小说》第一年第二期又刊发“出书”广告:
本报创始于戊戌年,迄于辛丑,共出百册。当时经已风行海内外,久为士林所推赏,后以各处纷纷索购,乃复将全部分类排印,共成十六厚册,字数三百余万言。今已全帙告成,定购者可向各代售处取书。
标题下注明:“洋装布皮精本价九元六角,洋装通行本价八元,外埠加邮费一元五角。”
从这些广告,不仅可以看出梁氏主编杂志、汇成结集的过程,以至他本人及其门人对书籍的评价,还可考核它们的版次、销行,无疑对研究中国近代史和中国近代报刊史有所裨益。过去似鲜为人注意,故就《新小说》所载,辑附于上,以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