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梵天造化室迩人遥
大宋开禧元年(注:公元1205年)的早春三月,这在江南已是转暖天气,树木都已发了新芽,但在藏地雅鲁藏布江畔的山南地区,仍是刚下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空气中尽是丝丝寒意。
山南,是传说当中神猴同罗刹女结合而诞出的藏民之地。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大半个日头已然隐没在雅鲁藏布江北岸的哈布山下,一座巨大的寺庙映衬在斜晖之下,益发金碧辉煌。
寺庙中传出的悠扬梵呗和鼓声,仍无法掩住自远方骤然而来的急促蹄声。一支由二十余匹健马组成的马队呼啸而来,在距那座寺庙大约里许之处停了下来。马匹虽然有二十余匹,但骑士不过十余人,均穿着连着风帽的黑色大氅,面上覆着黑色面巾,沉默无言。
为首之人轻揽环辔,而面巾上露出的一双眼睛湛然若神,精芒四射。他眺了一眼远处在余晖下俨然一支大火炬的佛殿金顶,冷冷地问:“那便是桑耶寺么?”话语中带着江南口音,说的却是一口临安官话。
“大人,那处正是桑耶寺。”
又一骑策马来到他身畔,借说话的功夫掀开风帽,解下面巾,大口地吸着高原上稀薄的空气。露出的是一张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面庞,肤色被高原阳光晒得通红,神情精干,口音却是来自蜀地。
“听说这座桑耶寺乃是当年密宗大师莲花生以偌大神通力修建,却是这吐蕃第一座三宝具足的丛林?”首领低语道。
“毕太尉果然了得,虽常在京师,但对这僻处蛮荒的一座寺庙来历也了若指掌,卑职佩服之至——”
“既是朝廷差遣,着自家们来此勾当,岂可不对此处做些功课?”首领摆手,截断恭维之词,淡淡地道,“杨虞候,你是吴节使的得力亲随,又久在西川,吐蕃番情最是熟稔不过,故此吴节使遣你前来,也是自家一大臂助。要知自家们此行事关重大,便说肩负着大宋苍生气运、社稷气数也不为过,故万不容有失,还劳烦虞候为我等详细解说这桑耶寺情形。”
这杨虞候名唤杨巨源,乃是昭信军节度使、太尉吴曦帐下虞候,甚得吴曦倚重。但此次队伍首领是名震京师的风云人物,年纪轻轻,已然身为武德大夫、建州团练使、侍卫亲军马军司统制,杨巨源见这首领言辞中对他甚为推重,不由微微得意,在马背上略欠了欠身,道:“此行之前,我家太尉已然叮嘱,说道今番师王令指挥出京,事极机密重大,我等务须唯指挥马首是瞻,不可有误。既是指挥吩咐,卑职理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吐蕃又名乌斯藏,而该地土人原本信奉****,又名苯教,举凡山川树木,土人皆以为是神灵化身,加以祭拜。在唐朝,文成、金城两位公主和亲,将大乘佛教传入吐蕃,乃有大、小昭寺。但这不过是一些供奉和亲使团带来的佛像佛经之小庙,并无常住僧人,更无合乎佛门戒律的仪式活动,故此算不得是真正的寺院——因在具足佛像、经书法宝之外,还需有出家僧人主持,方算得是一座道场。后来唐玄宗天宝年间,金城公主之子赤松德赞继任赞普大位。‘赞普’即为吐蕃王之意。这赤松德赞和一些亲信臣子尊崇沙门,而先代赞普时期的摄政大臣却是灭佛之辈,借苯教之力把持国政,改大、小昭寺为屠场,并将畜皮与牲畜内脏挂在佛像之上。赤松德赞遂启用尚结悉、尚息东赞、尚赞磨、论悉诺辅佐国政,时称‘三尚一论’。赤松德赞设计将摄政大臣铲除,并派人至天竺那烂陀寺,请高僧静命论师寂护入吐蕃弘法,寂护大师为赞普授了三皈依与优婆塞戒,又为两位王后授了优婆夷戒,收王室为三宝弟子,并着手修建寺庙。但****依然势大,因正法之力振动魔宫,故此触怒藏地所有凶神恶鬼。是以吐蕃发生了雷击红山宫、洪水冲淹傍塘殿的天灾,及饥荒、人病、畜瘟等灾祸,且寂护修建的佛寺屡遭鬼神阻扰,无法建成。”
“我听说这寂护大师乃是中观学派高僧,中观自续派清辨论师的五传弟子,便不曾有些许神通吗?”首领问道。
“听闻毕太尉技出少林,禅武双修,果真博学,”杨巨源笑道,“这寂护大师虽佛法深湛,但仅是一介学问僧。赞普问他是何缘由,寂护言道他修习的乃是寂静法,却非具威猛法力的降伏法,是以无法收服这般凶鬼恶神。这些违缘非具足大神通及威猛咒术的高僧不能降伏,故需前往乌仗那国迎请号称‘第二佛陀’的阿阇黎莲花生大师……”
“这位莲师深具不可思议之神通,开创了密宗宁玛一派……”首领低低地道。
杨巨源的脸上亦现出凛然之色,声音也小了几分。
“这位大师据云出生于佛陀涅盘后的第八年,乃是乌仗那国王子,出生于达那郭啸海上的一朵五色莲花之中,故而得名。若按吐蕃史册记载,他入藏时已有千岁……这着实玄妙异常!据说莲师乃是具足阿弥陀佛之身、千手观音之口、释迦牟尼佛之意而成‘大应化身’,与佛无异。莲花生大师少年时弃王位出家,随色珠、扎巴哈德、阿难陀令公、吉祥狮子、极喜金刚等大德修习佛法以及天文、地理、医学、音韵等,并常年在尸寒林中修行,最终修证得殊胜难量的无上成就,通达五明,得到殊胜的真言,具足降服一切愤怒鬼神的绝大威力,成为当时神通第一的密宗大师。”
“赞普得知莲花生大师的神通后,心生欢喜,前后共计派了三批使者前往天竺迎请莲师。莲师了知一切缘起后,决意前往吐蕃弘法。于唐代宗宝应二年,莲师与弟子到得了吐蕃。据称当时天竺、泥婆罗所有树林、草木的梢头全部指向吐蕃,所有花朵也均朝着雪域方向盛开。莲师向赞普的三位使者示现了种种妙不可言的神通变化,三位使者向莲师再三顶礼,生起了最殊胜的金刚不坏心。莲师一路入藩,降服无数鬼神。首先便调伏了象雄山神札拉赞梅,跟着又收服了十二丹玛女神为空行母,之后以无上神通降服雪山五长寿女神、念青唐古拉山神,将这些异教神魔全部收为释门护法。后来,莲师加持地基,并降服龙神运来木头,按天竺飞行寺模样,建了这吐蕃第一座佛法僧三宝俱全的寺院。此寺本名无边寺,但赤松德赞想早点见到寺庙建成后的模样,于是莲师运用神通,竟在自己的掌心上幻化出日后寺庙完工后的景观。见得这般神奇,赞普不禁惊呼‘桑耶’,此乃吐蕃语‘不可思议’之意,此寺故而得名桑耶寺。莲师与堪布寂护为七个有缘之人授戒出家,开吐蕃本族人出家之始,此七人为世人呼为七觉士。而因弘法有大功德,莲师、寂护、赤松德赞又被合称‘师君三尊’,代代为吐蕃人尊崇。”(注:泥婆罗即今之尼泊尔)
这杨巨源见识广博,又口才便给,将这故事说得活灵活现。饶是这干骑士都是来自京师大内的禁军班直好手,也无不听得入神。良久,其中一人忍不住道:“大人,遮莫这世上当真有鬼神一说?这……这忒也邪门……”
首领低哼一声。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莫忘了本朝开国之初,华山陈抟老祖号称寿达八百岁,预知未来祸福。这玄门之中,多有鬼神莫测之机,非我辈所能尽知。然则,”他话头一转。“据说莲师后化虹而去,至今亦已数百年矣。现下这寺中,可还有高僧护法么?”
“莲师开创宁玛派至今,这吐蕃又迭经数次灭佛,宁玛派的典籍与武功秘传都被莲师与弟子以伏藏之术隐匿起来,到如今此派传承已然式微,不曾听说宁玛派有甚了不起的高手在。”杨巨源沉吟着说道,“吐蕃内乱已数百年,各部酋各自为政,或依附金国,或投靠西夏,当下势力最大、信徒最众的,却是米拉日巴班智达传下的噶举派。不过这桑耶寺乃是红教山门,内里当不会有噶举派的白教僧人在。”说到此处,杨巨源转觑那姓刘首领,肃容道:“毕太尉,我们却是要在这桑耶寺中寻找何等物事?还请告知。惟知其究竟,卑职等才好助得到大人一臂之力。不然这桑耶寺乃是按佛经中大千世界布局而建,共计有殿宇五十四、宝塔一千零八座,冒然入寺寻找,不啻大海寻针……”
事关机密,首领本不欲说与人知,但这杨巨源的话甚有道理,而且此人武功高强,见识颇为不俗,又是吴曦的心腹之人,朝廷现下对这高宗朝曾大破金国都元帅完颜宗弼的名将吴璘之孙借重甚多,故他略一踌躇,道:“杨虞候,你见多识广,可听说过梵天之首么?”
“梵天之首?!”杨巨源面色微变,片刻后摇头道:“……好古怪的名儿,卑职不曾听过——这却是何物?”
目光中透出一股锐意,首领凝觑杨巨源半晌,才缓声道:“详细情形某也不知。此事是师王托付种帅,种帅只对某说,这梵天之首又名梵颅,乃上古流传下来的异物。若得此物,足可定鼎天下,保我大宋社稷江山永固,金寇、西贼,不足虑也!”
听得身为主管殿前司公事的种苍群之名,众人无不吸了一口气,目光中均露出崇敬之色。南宋立国后,因有苗刘兵变,是以高宗便将殿前都指挥使一职虚而不除,原本的三衙长官正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已成为荣衔,实职而是主管某某司公事了。杨巨源也为之肃然,道:“这梵天乃是天竺婆罗门教派中三大神之一,其略同于我华夏先民传说中的盘古大神,创制了天地万物……他的首级……卑职实在无法推想是何模样——不过,”他凑近首领,低声道:“朝廷执念于此,可是要北伐么?”
首领目光一凝,沉声道:“杨虞候何出此言?这等军国大事决于庙堂,某不过一介寻常武官,位卑职微,如何能够知晓?”
杨巨源微微一笑。
“太尉却是过谦了。要说这军国大事虽决于两府相公,但谁不知这宰相、枢使均是大头巾之辈,晓得甚么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故此每有平戎之事,无不问策于京师讲武学堂狮蛮关。而毕太尉正是狮蛮关总教头,文韬武略,那是我国朝一等一底人物,更遑论名列‘五峰三槐’的‘虎视腾云’种殿帅了……”
大宋自太祖赵匡胤开国以来,有鉴于唐末五代藩镇割据之祸,故一直奉行“重文轻武、以文制武”之策,武将地位低微。虽然后来宋金战火频繁,南宋朝廷不得不开始倚重武将,但对武将的疑忌与防范并未根除,甚至犹有过之。绍兴年间名将岳飞被杀,便是一例。故此如杨巨源这般的下级武官,对两府,尤其是执掌军事的枢密院文臣,轻蔑、厌憎之情溢于言表,对带兵文官均以“大头巾”称之。
见那首领目光一冷,杨巨源自知话说的过了,忙打了个哈哈,道:“虽说自隆兴和议以来,宋、金南北之间已有三十余载未动干戈,但我堂堂华夏,受制北虏近百载,此实忠臣义士切齿之恨也!幸好天佑皇宋,现金国连年发水,哀鸿遍野,兼之又有蒙古部落骤然起于漠北,与金国乃是世仇,屡屡寇边,金国现下困弱,王师若至,势若拉朽。故以卑职浅见,此诚可谓天赐良机,有道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何况,”他神秘一笑,“韩太师刚过了年,便启用辛幼安出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这辛幼安虽是我朝一代词宗,但文武兼资,力主伐金是出了名的。韩太师又广募士卒,修缮城池器械,拿出封桩库黄金万两作赏功之用……若说师王无意对北用兵,当真是打死卑职也难相信。”
他二人话语中所提“师王”、“韩太师”,乃是当今朝廷第一权臣韩侂胄。韩侂胄出身于功臣戚里,乃是北宋仁宗、神宗、英宗三朝宰相韩琦之曾孙,其母为太皇太后之妹,其妻为太皇太后之侄女,而当今天子赵扩已故皇后又是韩侂胄之侄女,可谓家门极盛。韩侂胄深得皇帝宠信,通过“党禁”,将以宰相赵汝愚、道学大儒朱熹为首的政敌一概诬以“伪学”、“逆党”,排斥出朝,从而专擅朝政,官至极品。历官保宁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加少傅、太师,封平原郡王;此后又被拜为平章军国事,立班宰相之上,三日一赴政事堂议事,而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官印都放其家中,大权独揽,被尊称为“师王”,权势熏天,一时无两。
而幼安,便是大名鼎鼎的辛弃疾的表字了。
想不到杨巨源一个小小的虞候,竟有这般识见,那首领亦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心神却不禁回想起他到得白虎节堂,领受此次任务的那一日。
“德卿,”神情精悍的中年汉子单臂负后,从书案上拈起一张干透的墨迹,带着一贯的温文笑意,正是名列天下八大宗师、立于武学巅峰的大宋军中第一高手种苍群。
种苍群叫着首领的表字,淡淡地道:“韩太师已决意北伐中原了。”
首领面色不变,但心中已掀起万丈狂澜。
中原沦陷腥膻已有七十余年,江南军民无不盼望收复失地、重振纪纲。大诗人陆游有“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诗句,一时传遍临安街头巷尾。这首领乃是名将刘锜之后,更是无日无夜不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
难道这一日,终于盼到了么?
“韩太师为人刚愎,素来师心自用,自家一向敬而远之,不欲卷入文臣党争之中去,”种苍群轻喟,“但他有北伐中原,光复河南八十一州的念头,这终是好事。可我却觉现下伐金,总是过于轻率。两府亦征求军中宿将意见,其中白汉升便表示反对,上奏说当前朝廷‘将帅庸愚,军民怨恨,马政不讲,骑士不熟,豪杰不出,英雄不收,馈粮不丰,形势不固,山砦不修,堡垒不设’,认定如果北伐,将‘师出无功,不战自败’。但辛幼安却说如今金主璟沉湎酒色,朝政荒疏,内讧迭起,何况蒙人兴起,听闻其首领铁木真雄才大略,搅得金国北境不宁。金人在连年征战中士兵疲敝,国库日空,此时伐金,胜算大张。加之韩太师追复岳相公原官,加谥号为武穆,又追封鄂王,且褫夺秦桧的王爵,谥其为‘谬丑’,明发制词曰‘一日纵敌,遂贻数世之忧。百年为墟,谁任诸人之责?’一时传诵,大快我辈人心。为社稷计,为生民计,我都要助韩太师一臂之力。”
将手中墨迹递给首领,种苍群淡淡地道:“德卿,你今次入藩,事关重大,自家们兄弟结义五人,只有你性子深沉,智珠内握,最堪大用,这件事便着落在你的身上啦!”
“梵天之首?”首领打量着墨迹,蹙眉道:“此是何意?”
“不可说,不可说啊!”种苍群轻轻摇头,肃容道:“此事我亦不晓其究竟,只知数月前,有一西来异人拜谒韩太师,对他言道‘金强宋弱,已近百年。现下金邦虽然势蹙,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猛安谋克、铁浮屠仍为天下精兵。反观大宋,中兴四将之后,吴武安、武顺兄弟俱已辞世,从此再无良将。即便此刻对金用兵,亦难有十足胜算。设若战事久旷不决,西夏乘势批亢捣虚,袭我腹地,岂不危殆?’节夫相公不知兵事,觉此言有理,当即虚心求教。此异人便道:‘若能寻得上古神器梵天之首,又名梵颅法宝,摧伏北国百万雄兵,弹指事也!’告知韩太师此物现在吐蕃桑耶寺中后,此异人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注:节夫是韩侂胄的表字)
首领面色一沉,不快道:“这等怪力乱神的不经之说,何足为信!大哥怎不谏言师王?”
“自家初始之时何尝不如是想,”种苍群叹道,“可是白汉升也恁般说法,还传书给我,说道西夏架势堂高手业已入藏寻找此物,梵颅法宝万不可落入西贼之手……这却叫自家如何不信?”
听得白汉升的名字,首领立刻闭口不言。
若说这普天之下,还能够有一个人的名望、武功、官爵隐隐犹在“极天五峰”之一的“虎视腾云”种苍群之上的话,那么也只有这“凌云三槐”之首的“一生自猎”白啸秋而已。
白啸秋,字汉升,官居太尉、检校少保、世袭永宁郡开国公、武泰军节度使、判合州。
一生自猎知无敌。
杜工部的这诗句,正是对那人最恰当精准的评价。
“自师王主持政事堂以来,迭出善政,四海咸服。今北国疲敝、内乱纷扰,实是天赐良机。古语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国家抵定中原,正当时也!我巴蜀虽三岁稚童,亦知金虏当亡,大宋光复可坐待矣。吴节使与卑职言:吾吴氏世受国恩,知此正为报效天子之时。师王握权柄于中枢,种帅持军机于三衙,实乃国家柱石,受天子之重托,寄士大夫百姓之厚望,其良谋善策,必非吾侪所能及者……惟我吴氏三代抚蜀,晓畅国家西南军情。若得返回故地,他日对金用兵之际,我吴氏定为国家前驱,虽赴汤蹈火、百战身死,不敢辞也……”
耳边听得这杨巨源殷勤致意,首领已知杨巨源——不,是“吴家军”的首领吴曦的真实意图。
四川吴氏自吴玠开始,与其弟吴璘,历百战而保蜀,虽不曾收复故地,惟其对大宋的保全之功,犹在所谓的中兴四将之上。朝廷也不吝封赏,屡屡加官进爵,最后升得吴璘“官资已穷”,在他所处的这个地位上,已经没有再可晋升的官阶了。
但也因此,朝廷对吴家将的疑忌,亦是前所未有。自吴玠、吴璘先后统率蜀兵达二十多年之久,高宗绍兴末吴璘病重时,有人多次提出将吴璘之子,官居鄂州诸军都统制吴挺调回四川接替吴璘,由于许多人反对四川军权形成吴氏世袭的状况,而没有回四川任职。淳熙元年,吴挺建节,领定江军节度使,并出任兴州诸军都统制,吴氏重又掌握四川的主要兵权。到得淳熙五年,吴挺兼任利州西路安抚使、兴州知州。
光宗绍熙四年春,久病的吴挺请求致仕。但是,以太尉致仕的诏书还未到达,即已病死,终年56岁,后谥武穆。吴曦是吴挺之子,淳熙五年随父到临安后被留在京师任职。绍熙四年吴挺死时,吴曦正在和州知州任上。庆元元年元月,吴曦升任建康都统制,后竟任虚而不除多年的殿前都指挥使,庆元六年春,建节领昭信军节度使,又升太尉。
南宋皇帝对吴氏世握兵权存有戒心,时人谓“吴氏世职西陲,威行四蜀,列圣皆留其子孙于中朝,所以为虑者甚远。”故而吴璘子吴挺、孙吴曦均是日夜思念返回四川重掌兵权,吴挺是在宋孝宗准备攻金的大背景下,才被放回川任兴州都统制。现在却是吴曦“久蓄归蜀之志,朝廷不许”。
当下韩侂胄正谋开边,收复失地以建立不世功勋,吴曦“因附侂胄求还蜀”,杨巨源所言,不过是想通过自己,传到种帅乃至韩侂胄耳中罢了。
首领淡淡一笑,“吴节使之意,某已知之。惟战与不战,须决于圣上与枢府,非吾辈所能管测。”
杨巨源见意思已然传递到,便赔笑道:“这是自然!”
首领点点头,远眺已渐渐隐入黑暗之中的桑耶寺,耳边却仍回荡着种苍群的话。
“白汉升书中还道,当今皇后杨氏因韩太师曾阻其封后一事,始终阴恨,故此通过乃兄杨次山,与礼部侍郎史弥远交好。史弥远素与韩太师不和,加之杨氏又得天子宠爱,韩太师未始没有庆父之忧,所以现在力主伐金,也是意图立盖世功名以自固。其实此节道理,我又岂会不知?但白汉升是个清贵公卿,虽然爵高位崇,毕竟不入两府,不掌实权,是以他可直言不讳,反对北伐。朝廷也好,师王也罢,也奈何不了他。但我辈武人,职分所在,有道是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兵出有名,师直为壮,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国是至此,我等须尽的最后一点心血罢了!”
种苍群整个人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孤单落寞,望着主将寂寥的背影,首领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