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阿·托尔斯泰改作
任溶溶译
古时候有一个国王，他有三个儿子。等到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国王把他们叫来，对他们说：
“我亲爱的孩子，趁我还没有老，我很想给你们娶媳妇，让我看看你们的孩子，看看我的孙子。”
三个儿子回答爸爸说：“亲爱的爸爸，就这么办吧，你祝福吧。你想叫我们娶什么人呢？”
“这么办，孩子们，你们每人拿一支箭，走到原野上去射：箭落在什么地方，你们命里注定的媳妇就在什么地方。”
三个儿子向爸爸鞠过躬，每人拿了一支箭，走到原野上去，张开弓，把箭射出去。
大儿子的箭落在贵族的院子里，贵族的女儿把箭捡起来。第二个儿子的箭落在商人那又阔又大的院子里，商人的女儿把箭捡起来。
可是小儿子伊凡王子的箭呢，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他走了又走，走了又走，一直走到一块沼池上，看见一只青蛙坐在那里，叼着他的箭。伊凡王子对它说：
“青蛙呀青蛙，你把箭还给我吧。”
可是青蛙回答他说：
“你娶了我吧！”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够娶一只青蛙做媳妇呢？”
“娶了吧，你要知道，你的命是这样的。”
伊凡王子很伤心。可是没有办法，他就捧起青蛙，把它带回家里去。国王办了三件喜事：大儿子娶了个贵族的女儿，第二个儿子娶了商人的女儿，可是认倒霉的伊凡王子娶了一只青蛙。
有一回，国王把三个儿子叫来：
“我想看看你们的媳妇中谁针线做得最好。让她们每人给我缝一件衬衫吧，明天就送来。”
三个儿子对爸爸鞠过躬，就出去了。
伊凡王子回到家里，坐下来，低下了头。青蛙在地板上跳，问他说：
“伊凡王子，干吗低着头啊？莫非有什么倒霉事情吗？”
“爸爸吩咐你给他缝一件衬衫，明天就要送去。”
青蛙回答他说：
“别发愁了，伊凡王子，还是去睡吧，早晨要比晚上清醒些。”
伊凡王子睡了，青蛙跳到门口，脱下身上的青蛙皮，变成了智慧的瓦西丽沙，像她那样漂亮的人儿，连童话里也没讲到过。
智慧的瓦西丽沙拍了拍手，叫道：
“奶妈、保姆，你们过来，准备着！天亮以前，你们给我缝好一件衬衫，就跟我亲爸爸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早晨伊凡王子醒来，青蛙又在地板上蹦蹦跳跳，不过衬衫已经放在桌子上，用毛巾包好了。伊凡王子开心得了不得，就拿起衬衫送去给国王。国王这时候正在接受两个大儿子的礼物。大儿子打开衬衫，国王接过来就说：
“这件衬衫只好在黑屋子里穿。”
第二个儿子打开衬衫，国王说：
“这件衬衫只好进洗澡房穿。”
伊凡王子打开他的衬衫，衬衫上镶金嵌银，装饰着复杂的图案，国王接过来一看，就说：
“喏，这才是穿了过节的衬衫呐。”
三兄弟各自回家，两个大的互相商量：
“不对，咱们显然是白白取笑伊凡王子的媳妇了：她不是青蛙，她是个女妖怪……”
国王又把三个儿子叫来：
“让你们的媳妇给我烤一个面包，明天就送来。我想知道哪一个做吃的最拿手。”
伊凡王子低了头回到家里。青蛙问他说：
“干吗发愁哇？”
他回答说：
“得给国王烤好面包，明天就送去。”
“别发愁了，伊凡王子，还是去睡吧，早晨要比晚上清醒些。”
两个嫂嫂原先取笑青蛙，这时却派了后院一个老太婆来偷看青蛙怎样烤面包。
青蛙很狡猾，她料到这件事情。她于是和好面粉，挖开炉灶的顶，把所有的面一股脑儿都倒到窟窿里去。后院的老太婆跑回来见国王的两个儿媳妇，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她们，她们就动手照办。
可是青蛙跳到门口，变成智慧的瓦西丽沙，拍了拍手：
“奶妈、保姆，你们过来，准备着！天亮以前，你们给我烤好一个软软的白面包，就跟我在亲爸爸那边吃的一模一样。”
伊凡王子第二天早晨醒来，桌子上已经放着一个面包，那上面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花样：旁边是印出来的图案，顶上是个有关口的城。
伊凡王子开心得了不得，就用一块大毛巾把面包包起来，送去给爸爸。这时候国王正在接受两个大儿子的面包。他们的老婆照后院那老太婆的话，把面都倒到炉灶里去，结果拿出来的是两团焦块。国王从大儿手里接过面包，看了看，就把它送到仆人房间里去。他再从二儿子手里接过面包，也送到那儿去了。轮到伊凡王子把面包交给他，国王说：
“这种面包，只有过节才吃的。”
国王接着又吩咐三个儿子，叫他们第二天带着媳妇来出席宴会。
伊凡王子又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头低得更厉害。青蛙在地上说：
“呱呱呱，伊凡王子，干吗发愁哇？莫非叫你爸爸骂了吗？”
“青蛙呀青蛙，我怎么能够不发愁呢？爸爸吩咐我带你到宴会上去，可是我怎么让大家见你呀？”
青蛙回答他说：
“别发愁了，伊凡王子，你先一个人到宴会里去，我随后就到。当你听见雷响时候，你不要怕。大家问你，你就说：“这是我的宝贝青蛙坐着小盒子来了。’”
伊凡王子只好一个人去。两个哥哥都带了穿得非常华贵、戴满首饰、搽脂抹粉、画了眉毛的媳妇一起来。他们站在那里取笑伊凡王子：
“为什么你不把太太带来呀？也许用毛巾把她包来了吧。这样一个美人儿，你打哪儿找来的？大概嘛，所有的沼地都叫你踏遍了。”
国王跟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妇、还有许多客人坐在橡木桌子旁边，坐在有花纹的台布前面喝酒吃菜。忽然雷声隆隆地响，整个王宫都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客人们都大惊失色，从座位上跳起来，可是伊凡王子说：
“正直的客人们，你们不要怕：这是我的宝贝青蛙坐着小盒子来了。”
一辆六匹马拉的四轮金马车，一直飞跑到王宫的门口，车子里走出智慧的瓦西丽沙：她身穿着一套绀青色的衣服——上面密层层地镶满了星星，她头上戴着一个明月，这样的美人儿呀，你想也想不出来，猜也猜不出来，是只有在童话里才讲到的。她搀着伊凡王子的手走到橡木桌子旁边，走到有花纹的台布前面去。
客人们开始大吃大喝，兴高采烈的，智慧的瓦西丽沙喝了杯子里的酒，剩下来的倒在左手袖子里，她咬了一口天鹅肉，骨头扔在右手袖子里。
两个大王子的媳妇，看见了她的把戏也就学样。
大家喝过吃过以后，就轮到跳舞了。智慧的瓦西丽沙把伊凡王子扶起来，也去跳舞，她跳了又跳，转了又转——大家都觉得惊奇。她把左手的袖子一挥——忽然一个湖出现了，她把右手的袖子一挥——有一群白天鹅在湖上飘着。国王和客人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接着两个大儿媳也去跳舞：她们把这只袖子一挥——骨头东飞西散，其中有一块打中了国王的眼睛。国王一气，把两个儿媳都赶了出去。
这时候伊凡王子偷偷走开，跑回家里，找到了青蛙皮，把它扔到炉灶里去烧掉了。
智慧的瓦西丽沙回家发觉青蛙皮不见了。她坐在凳子上伤心发愁，对伊凡王子说：
“唉，伊凡王子，你干的好事！如果再等三天，我就永远是你的了。可是现在呢，你要原谅我了。你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到老不死的老人那儿去找我吧……”
智慧的瓦西丽沙变成一只灰色的杜鹃飞出了窗子。伊凡王子大哭一场，向四方鞠过躬，就顺着眼睛向前走——去找他的老婆智慧的瓦西丽沙。他走了不知道多远，走了不知道多久，他把靴子走破了，把外套磨烂了，小雨点把他的帽子也滴穿了。有一个老老头碰见了他。
“你好哇，可爱的好汉！你去找什么，上哪儿去呀？”
伊凡王子把自己的不幸事情全都告诉了他。老老头对他说：
“唉，伊凡王子，你为什么把青蛙皮烧了呢？不是你把它穿上去，就不该是你把它脱下来。智慧瓦西丽沙长得比她爸爸还要调皮，还要机灵。这一来他生气了，就吩咐她变三年青蛙，唉，没有办法，我给你一个球吧：它滚到哪里，你就勇敢地跟到哪里。”
伊凡王子谢过了老老头，就跟了那球走。球往前滚，他在后面跟着跑。他在原野上碰到一只熊，瞄准了就要开枪打死它。可是熊对他说人话：
“伊凡王子，你不要打死我，有一天我对你会有用处的。”
伊凡王子可怜那熊，没有打它，就继续向前走。他看见头顶上飞过一只鸭子。他瞄准了它，可是鸭子对他说人话：
“伊凡王子，你不要打死我，有一天我对你会有用处的。”
他可怜那鸭子，就继续向前走。一只斜眼兔子跑过。伊凡王子又想打它，可是兔子对他说人话：
“伊凡王子，你不要打死我，有一天我对你会有用处的。”
他可怜兔子，就继续向前走。他来到一个蓝色大海的岸边，看见沙滩上有一条梭鱼，这梭鱼已经快断气了，对他说：
“唉，伊凡王子，你可怜可怜我，把我扔到蓝色的海里去吧！”
他于是把梭鱼扔到海里去，沿着岸边继续向前走。他走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球一直滚到树林子里去。那边有一座鸡脚架的一小房子团团转。
“房子啊房子，你照妈妈安排的老样子停下来吧：后面对着树林子，前面对着我。”
小房子把前面转到他的面前停下来，后面对着树林子。伊凡王子走进去，看见有一个骨头腿的老妖婆躺在暖炕的第九块砖上，牙齿搁在架子上，鼻子一直顶到天花板。
“亲爱的好汉，你为什么来看我啊？”老妖婆对他说。“你是有事情来看我，还是没有事情来看我呢？”
伊凡王子回答她说：
“唉，你这老婆婆，最好先让我喝够吃饱，在洗澡房里洗个蒸浴，然后再来问我。”
老妖婆让他在洗澡房里洗过蒸浴，喝够，吃饱，再给他铺好了床，伊凡王子于是告诉她，说他正在找他的老婆智慧的瓦西丽沙。
“我知道，我知道，”老妖婆对他说，“你的老婆正在老不死的老人那里。把她得到手可不容易呐，制伏那老不死的老人是很难的：他的命根儿在一根针尖里，针在一个蛋里，蛋在一只鸭子的肚子里，鸭子在一只兔子的肚子里，兔子在一个石头箱子里，石头箱子在一棵高高的橡树上，这橡树就由老不死的老人像看守自己的眼睛那样看守着。”
伊凡王子在老妖婆家里过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她指点他那棵高高的橡树在什么地方。伊凡王子走了不知道多少时候才走到那里，看见一棵高高的橡树立在那里窸窸窣窣的响，树顶上有一个石头箱子，得到它挺不容易。
不知道打哪儿忽然跑来了一只熊，它把橡树连根拔起。箱子摔下来，摔开了。一只兔子从箱子里跳出来——拚了命跑。可是另外一只兔子在它后面紧紧追赶，追上了，把它撕个粉碎。兔子的肚子里飞出一只鸭子来，飞得高高的，飞到了天顶。瞧哇，另外一只鸭子向它扑上去，把它打了一下——那鸭子落下了一个蛋，这蛋落到蓝色的海里去了——
这时候伊凡王子掉下伤心的眼泪来——在茫茫的大海里，上哪儿去找蛋呢！忽然有一条梭鱼游到岸边来。它的牙齿正好咬住那个蛋。伊凡王子把蛋摔碎，得到了一根小针，就连忙拗针尖。他这边拗，那边老不死的老人浑身哆嗦，翻来覆去。老不死的老人哆嗦了许多回，翻覆了许多回，最后伊凡王子把针尖拗断了，老不死的老人也就断气了。
伊凡王子走进老不死的老人那座大理石宫殿。智慧的瓦西丽沙向他跑过来，亲他的甜嘴唇。伊凡王子把智慧的瓦西丽沙带回家，他们于是长久幸福地一直活到老。
录自《俄罗斯民间故事》，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