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民间故事
汪原放译
古时候，在波斯国有一个极有权力的国王，他有一个儿子和三个标致的女儿。那个国里的风俗，一年之中要庆祝两个大节——新年和秋分。过节的时候，国王照例要开放宫殿，重赏有功，大赦罪犯，接受人民的庆贺。
有一次过节，忽然有三位圣贤跑到国王面前来：一个有一只金孔雀，第二个有一个铜喇叭，第三个有一匹紫檀和象牙制成的马。
国王列。那三位圣贤道：“这是些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
孔雀的主人说道：“无论日夜，只要是一个钟头过去了，这只鸟要拍一拍它的双翼，叫一声。”
喇叭的主人说道：“如果把我的这个喇叭放在城门边，它是一个最靠得住的看守的，因为敌人要进城来的时候，它会发出警告。”
那匹马的主人说道：“啊，我的主呵，这匹马的用处是这个样子的，如果一个人骑了上去，他要到哪里就到了哪里。”
国王听了这番话，说道：“我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逐件逐件的试一试。”
他先把孔雀试了试，果然同他的主人说的一样。他又把喇叭试了试，真个也同他的主人说的相合。他那时就对着那两位圣贤说道：“你们愿意我怎么样酬报你们，说了来罢。”他们回答道：“把你的两个女儿许给我们每人一个。”国王登时便把他的两个女儿嫁给了他们。
然后那第三位圣贤走上前说道：“啊，王呵，愿你老也同样赏赐我。”
“也要等到我把马试了，”王道。
正说着，国王的儿子走上去，说道：“啊，我的父亲，让我骑上马去试试看，不要上当，把我的第三个姐姐又落到一个做戏法的手里去，那真是我们的家门的耻辱哩。”那时国王道：“试罢，我的儿，你欢喜怎样就怎样。”
国王的儿子登时上了马，催它前进，但是那匹马动也不动一动。
‘啊，圣贤，”他说道，“这是怎么说？你以为这便是快步了吗？”
“你把榫头攀一攀，”马的主人道，指着马颈里的一个木榫。王子把那榫头一攀，那马随即腾身而起，把他升到半天云里去了。
却说那王子当下真吃惊不少，很悔不该试验。他很小心的把那匹骏马细看，看看可还另外有一个什么榫头，可以叫它不要这样飞快，可是，再也没有。后来他在马肩两边看见两个螺丝钉，一边一个。他把这一个旋了一旋的时候，那匹马飞得更加快不可当，他真个几乎连坐也坐不隐了。他立刻把那一个一把捉住，他真高兴，因为他把这一个一旋，快机就止住，他就往下落了。他落了一日还不曾落到平地，因为他飞得太高，离地已经很远。等到他落到平地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他现在能够要叫这匹马怎样就怎样了。
却说王子离地不远的时候，他看见许多国家，许多城池，都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里面有一个极美丽的城，是在一个青山之中。
“且在这里过一晚，”王子道，“明天早上再回到父亲那里去，告诉他我这一次奇异的漫游。”
他开始找寻一个可以安身的所在，四面一看，只见城中有一个皇宫，耸入云霄，四面都是坚墙。
“这个地方真可爱，”他自己对自己说着，就在那个宫殿屋顶上面下了马。他等待了好一会，知道屋里的人都已睡熟，他嘴里又渴，肚里又饿，他就走下阶梯进宫里去寻一些什么吃的解渴充饥。
他在暗地里摸索了好半日，他走到了一个烛光朦胧的房间，有几个丫头睡在那里。在她们旁边，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极美的公主，看见他走近的时候，吃了一吓，站了起来。但是，她看见他很殷勤，很和蔼，她也就放心了。
“大概，”她对他说道，“你就是昨天向我的父亲对我求婚，被他拒绝了，因为你的面貌丑陋的那人罢。我的父亲实在错了，你委实是一个无比的文雅的人哪。”
但是丫头们说道：“这不是那个人，我的小姐。这个少年一定是一个高贵的子弟，那个人实在还够不上给他做奴仆哩。”
这时候，国王也走进来了，他是被一个惊惶失措的奴才吵醒了的，他对着那个少年直撞了去，恨不得一下子就要把他的性命结果了。
“这是怎样说，”他很恼怒地叫喊起来道，“你不曾得到允许，居然就直进我的皇宫来了？我不曾声明过吗，任何人要娶我的女儿，都是不会答应的？我能够忍得住让你这样来偷摸我的女儿不成？”
但是那王子说道：“你的话真叫我莫名其妙。你不是要替你的女儿挑一个女婿，要像我这般一样高贵吗？你可曾亲眼见过一个人，敢说赶得上我这么像模像样吗？”
“委实没有，孩子，”那国王回答道，很奸猾的样子，“但是我要你公开向我的公主求婚哪。”
“你老的话很近情理，”王子道，“但是你老如果把你老的仆人奴才兵士一齐召集起来，向我进攻，结果把我杀死了，那么，老实说，你老在正人君子的眼睛里看起来，实在是丢丑的。如果允许我向他们对打，拚一个你死我活，那么你老的名誉还能保全，因为我如果胜了，那就够证明我是你老配挑选的一个女婿了。”
国王听见那位少年的一席话，惊异得不可言状，就对他说道：“我的马队的数目是四万，属于我的奴才以及他们的跟随，他们的数目也同四万不相上下哩。”
“天亮的时候，”王子说道，“把他们召集起来和我相会，对他们这样说，‘这人要求我把我的女儿许给他，他的条件是他能够把你们一齐打败，你们再也不能有胜他的希望呢。’”
“就是这么说好了，”国王道。
他随即把他的国务大臣叫了来，要他下令把所有的军队都召集起来，叫他们一个个都骑上他们的马。那时候，那位少年便道：“王啊，你老这样待我，太不公平了。我步行，怎么能够打得过你们的在马上的人呢？快把我骑了来的那匹马给我。”
“你的马在哪里？”王问他道。
“我的马在你老的皇宫的屋顶上面，”王子回答道。
“这是哪里说起，哪里有这么一回事？”国王叫了起来。但是他立刻叫一位高级的官员来，说道：“你到皇宫的屋顶上去看看，如果有什么，拿下来。”
那位官员于是到屋顶上去一看，只见有一匹马，是紫檀和象牙制成的。其余的许多官员看见了这匹马的时候，他们都失笑，说道：“这个少年真是一个疯子。”但是他们终于把那匹马从梯上带了下来，放在国王面前。百姓们细看那马，十分羡慕，因为它的鞍缰真很华美。
那时候王子便说道：“啊，王呵，我要上马去打你的军队去了。”
“你要怎样就怎样，”国王道，“你千万不要怜惜他们，因为他们再也不肯哀怜你哪。”
于是王子稳稳当当的坐上他的马，把木榫一旋。国王看见王子登时到了半天云里去了，他对着他的军队叫喊起来道：“快快把他捉住，不要让他走了！”但是那位国务大臣说：“啊，王呵，我们能够捉得住空中的飞鸟吗？这是一个妖人。你老能够不遭他的毒手，已经是应该庆幸了。”
国王登时跑到他的女儿那里去告诉她一切经过，她对于那位少年十分悲痛，说道：“要是他不得回来，我再也不吃不喝了。”她的情形便是这个样子的。
却说那位王子走了一程，不一会，居然看见了他本国的城池了。他把那一个木榫一旋，立刻就落在他自己的家里。他回到了家中，大家都好不高兴。但是过不了一会儿，那个少年再也制不住不去再会会他的爱的公主，于是他又上了他的异马，飞回那公主的父亲的皇宫里去了。
他进了皇宫，四面寻找，从这间屋子到那间屋子，又从那间屋子到这间屋子，终于找到了她，病在床上，在皇宫里的一个僻静的所在，丫头奴婢四面围绕着。她对他说道：“你怎么抛离了我呢？”
“啊，公主，”他说道，“你听不听我的话，依不依我的意见？”
她说道：“不问什么事，我都依你。”
“那么，”他说道，“你同我到我们国里去。”
“我十分愿意，”她回答道。
于是王子搀住她的手，上了皇宫的屋顶，骑上了他的马；他要她骑在他后面，把木榫一旋，登时一同到了半天云里，那时候，她的爸爸和妈妈在下面只叫她快快回头。
“好姑娘，”王子殷勤地问她道，“你要不要我把你带到你的父母那里去呢？”
“啊，我的好人儿，”她回答道，“我只要跟你走。”
那时候王子真高兴极了，马又跑得飞也似的快，他们直等到了他们的目的地才停止。这却是靠近皇宫的一所花园，公主就在这里歇下，王子连忙跑去准备迎接她去了。
却说那位公主同着那匹异马正在花园中期待着，恰好那位波斯的圣贤正来园中采取有用的草本。他一眼看见了那匹马，他的心头好不得意，连忙大着胆子走近那个女子跟前。
“你是谁？”她对他说道，“你来做什么？”
“啊，公主，”他回答道，“我是王子的信差。他一会儿就要同着他的父亲到你这里来了，他要你到花园里的别的地方去等待他。”
于是那位姑娘就起身跟他走了，他把她往马上一放，旋一旋木榫，飞腾起来，登时便不见了城的踪影。
“恶汉！”她叫起来道，“你太不服从你的主人的命令了。”
“他又并不是我的什么主人，”那圣贤道，“你中了我的计了。我想这匹马实在想得很长远了，因为这本是我制造的。现在我既然得到了这匹马，又得到了你，我一定要叫那个小子吃一番苦头，像他叫我吃的一样。但是你真无须害怕，我比他还对于你有用些哩。”
那姑娘听见这话，老大伤心，号啕痛哭，但是谁也听不见她的哀音。因为那匹异马飞也似的走，离地已经很远。
过了好一会，那位圣贤又把马往下开落下来，他们同时落在希腊左近的一片大草场上面。那时恰好希腊王出来打猎，忽然看见那个圣贤同着一个女子合一匹马站在那里。那国王看见他的面孔非常丑陋，看见她的面容又好不标致，他就对着那个姑娘说道：“你和他有什么亲？”
“啊，王呵”她回答道，“我连认也不认得他哩。他是用奸计和暴力逼迫着我同走的。”
国王听见这话，立刻命他的手下人把那个圣贤绑缚起来送进监牢，他们登时遵着办了。国王便带着那个女子同那匹马登时回宫，谁也不知道这是一匹异马，谁也不晓得这匹马行动起来有什么秘密的机关。
却说那位王子一切都已预备停当，连忙骑着马跑到园里来看他的爱的公主，但是，不但不见她的踪影，连马的足迹也没有了。他找到看守花园的，说道：“你们曾看见过什么人走进园来？”他们回答道：“没有什么人，只有那个波斯的圣贤曾进园来采取有用的草本。”他这才知道一定是那个圣贤把公主带走了的。
王子这时真很烦恼，又焦急，又苦痛。他从这一城跑到那一城，又从那一国跑到这一国，希望得到一点关于异马和他的爱人的消息。有一晚，他在一个旅店里听见几个生意人谈天，说起一个极标致的姑娘和一匹奇怪的马在某一个城里出现。王子很客气的样子走近那几个生意人面前去，请求他们告诉他那个国家叫什么名字，国王是谁。一概都问明白了的时候，他又动身上路去了。
不久，王子便到了那个城子，在那里，他果然听说有那么一个标致的姑娘，又有那么一匹希奇古怪的乌木马，又有那么一个丑恶不堪的圣贤。“但是那个女人已经疯了，”又有人告诉他，“虽然国王要和她结婚，不过一定要先找到一个医生把她的病治好。如果那位圣贤真个名副其实哩，也许能够把她的病医治得好，但是，直到现在，却还没有人医好了她哩。”
这些话，使王子登时心生一计，可以如他所愿了。他乔装打扮起来，要求允许他进见国王，说道：“我是波斯国的一个医生，我能够医治害心病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不辞经过许多国家到这里来替人行医，也想多求一点知识。”
那时候，国王真高兴之至：“啊，聪明的医生呵，”他很勤恳地要求，“你来的正好。”他随即滔滔不绝的把他怎样看见那个女子，她怎样疯了，圣贤怎样放进监牢，细说给王子听了。
“那么，王啊，”王子问道，“你把那匹马怎样处置了？我的意思，先要看看那匹马，因为我也许能够从马身上想出方法来医好少妇的病。”
说着，国王就领他到那放着异马的那个屋子里去，他看见那马一点没有损坏，十分满意。
“现在，”他说道，“把我带到那个少妇那里去罢，我可以叫她不疯，恢复原状了。”
王子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扭手扭脚的，把自己的衣服撕得粉碎，但是看她那神气，明知是假装起来的。他很客气很温柔地同她说，说得要叫她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人。她认得了是他的时候，她大叫起来，跪在他脚下，他登时把她搀起来，悄悄的对她说道：“忍耐着，静一点，因为我们要想逃走出宫，非谨慎小心不可。国王走来问你的时候，你要好言好语的，不要叫他害怕，那就什么事都没有问题了。”
“我一切依你，”少妇道。他随即离开了她，跑去把她的病已经好了的消息告诉了国王。
“啊，王呵，”他说道，“十分侥幸，我已经看出了她的病源，已经替你把她治好了。假如你好好的待她，无论她要什么，你总一口答应，那么就什么大事都完了。”
听了这话，国王好不多欢喜，立刻命令仆妇到她那里去告诉她，国王马上就要去看她。于是她们都跑到她那里去了，她待她们非常客气，好言好语的，就像她接着国王一般。
那时王子又说道：“她的病还不曾全好哩。她应该跑到她来的那个地方去，用军队护卫着，乌木马也应该一块儿带了去，那么我一定能够叫她不着一毫迷惑了。”
国王登时同着他的兵士带着那个女子和乌木马到草场上去。那时王子又对着国王道：“请你老允许我烧起香料来，骑上乌木马，把这位姑娘带在后面。这匹马一定要左旋右转一番，然后停止。这样一来，缠着这个姑娘的精灵就会永远赶掉了。”
“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国王道。
于是王子烧起许多香料来，他自己先上去，然后让那个姑娘也骑上了乌木马。在那烟雾里，他把木榫一旋，那匹马立刻腾身而起。烟散的时候，他们已经离草地很高，国王同着他的兵士还等了足足半日，等他们回来。觉得实在没有希望了，国王才带领着他的军队回城。
他立刻叫把那个波斯圣贤带来，对他说道：“唉，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不把乌木马的秘密告诉我？现在有一个比你还坏的脚色来拿了去了，把那个姑娘也带走了，我们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一面说着，一面把他监禁在宫里，过了许多时才释放了他。
却说这时王子已经回到本国了，好不高兴，好不威风。他到了的时候，大张筵宴，庆贺他回国，百姓们欢迎他，足足的热闹了差不多有一个月。
但是那位国王，他的父亲终于把那匹马毁坏了，不能再用了。一面又派了使者到那个姑娘的父亲那里去，告诉他，说是他的女儿很快乐安康。从此两方年年有礼物互赠，王子和他的爱妻的父亲也时通音讯。他们这样过着，过得很长远，直到那分离使者、爱的拆散者——死神降临的时候才离散。
录自《一千零一夜》，亚东图书馆1930年版
汪原放（1897～1980）编辑学家。安徽绩溪人。二十年代任上海亚东图书馆编辑。首次在古典文学上应用新式标点。建国后任上海新文艺出版社编辑等。译有《我的旅伴》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