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谧无语,在皇帝暴怒的目光之下,少年男女,肆无忌惮地说着自己的情话。皇帝的眼睛里的暴怒逐渐隐去,似乎有些复杂的滋味涌上来。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那是朱淇眼眶子里的眼泪,落在了地上。
然而,朱淇推着轮椅上前:“父皇,三弟与云袅袅,确实有过,父皇就是将他们两人一起杀了,也是应该的。但是若是真的闹到了那般地步,父皇会很伤心,儿子也不会高兴。父皇,请您看在儿子的分儿上,看在父子之情的分儿上,饶恕云袅袅吧。”
皇帝没有再发怒,看着面前的儿子,好久没有说话。云袅袅两人心中的希冀一点一点地升起来,两人的眼睛就落在皇帝的脸上。
皇帝终于极缓慢地摇头,说道:“淇儿,你今天是立了功的。但是你的功劳是你的功劳,不能顶替别人的性命。瀚儿,你也别用你的性命来威胁朕了,朕有三个儿子,死你一个,朕有些心疼,但是也不至于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你都十五岁了,朕也带着你在身边看了两个月的奏折,要知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将领,朕都是要发配黜落的。你这等无赖做法,也只能在朕面前耍耍。”
两兄弟静静地跪着听父皇训斥。皇帝等了一会儿,见两个儿子都不敢开口,才说道:“要朕看在云袅袅曾经的救驾之功分儿上,放她一条性命,也未尝不可。但是朕却依然不能放过她。”
听到“未尝不可”四个字的时候,下面的三个人,三颗心就高高地跳起来;但是听到后面“依然不能放过”的时候,三颗心同时被甩落谷底,而且是悬崖底下!
深不见底的悬崖底下!
朱瀚失声叫道:“父皇!”
皇帝淡淡地说道:“不要问朕为什么非要杀云袅袅,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朕的儿子,被一个不能诗不能文不知书不达理的疯子迷得团团转,甚至还发出想要与她同生共死的誓言来。这样的女子,若是留下来,将来又会将朕的儿子祸害到一个怎样的地步?褒姒一笑倾国,杨贵妃乱了大唐半壁江山,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两个儿子不敢说话,云袅袅却是不服气地噘着嘴:“男人自己胡闹乱了天下,却推到女人身上!有意思吗?”
皇帝一窒,然后哼道:“现在都为了你要死要活了,将来又会如何?”
云袅袅大急,说道:“我又不是狐狸精,我没勾引殿下!”
皇帝怒道:“你没有勾引殿下,但是他们竟然为你求情,这就是你的罪!”
这个强大的罪名让云袅袅哑口无言,朱瀚终于再度忍不住,说道:“父皇,那是我的错!不关云袅袅的事!”
皇帝又哼了一声,说道:“有错的当然不是你们,是云袅袅!不过呢,你们两个,既然要为云袅袅求情,那么朕就网开一面,如何?”
一句话落下,三颗心又被高高地吊起,朱瀚当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父皇,您要如何?”
皇帝指着云袅袅,冷哼了一声,说道:“这是祸水,至少对你而言,是绝对的祸水!只要你们两个立誓,从今之后,再也不见云袅袅,与她断绝往来;而云袅袅,养好伤之后——就半个月吧,半个月之后,立马离开京师,返回河南——朕会给她一个河南户籍——那么,朕就不与她计较今天的事情!”
皇帝的条件并不算为难,皇帝的话也并不算冰冷生硬。对于云袅袅这样一个祸水而言,皇帝陛下的处理方案,不算过分。
朱瀚欣喜若狂,朱淇的脸上略露出微笑。但是一种凄凉,如春蚕吐丝成茧一般,却悄悄地将云袅袅的心给缠绕。
离开皇宫固所愿也,回故乡更是一种欣喜。但是那种惆怅,却让云袅袅的心,在瞬间荒芜,成为空洞。
云袅袅觉得自己从来也不曾奢望,但是云袅袅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失望。
朱瀚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比欣喜地响了起来:“袅袅,还不赶紧谢过皇上!”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云袅袅先去冷宫养伤。半个月后驱逐出宫,半个月之后,你们两人,若是再藕断丝连,小心朕将云袅袅剐了!”
笑容在朱瀚的脸上凝固。笑容也在朱淇的脸上凝固。皇帝转身走人,吩咐朱淇说道:“与朕一道走。”
朱瀚轻轻地搀扶起跪倒在地上手足早已僵硬的云袅袅,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终究是幸运的,不是吗?
还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永不相见。
云袅袅不知道,在走过永安宫,走在漫长的甬道里的时候,皇帝突然回过头,对朱淇说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你母后的事情?瀚儿一直住在宫中,手中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这事儿肯定是你先开始。”
朱淇说道:“自从父皇命我调查马儿受惊案件的时候开始。”
“你调查出来的结果,并没有指向太后。”
“可是我联系起十多年前令我残疾的那桩案子。那天马儿也是莫名其妙地发疯……当两桩案子被联系起来之后,很多事情才若隐若现。我才开始怀疑,是有人故意让我残疾,让我不能合理合法地继承皇位!然后我联系起那一刀,几乎将我的弟弟斩杀的那一刀……”
“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朕!”皇帝眼神里含着愤怒,灼灼目光就像钉子一般,钉在儿子的身上,“你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朕!你将这件事告诉你的兄弟,却是没有告诉朕!你的兄弟向太后发起最后一击,你除了将朕带到刑房听热闹之外,你不曾给朕任何提示!”
朱淇直视着皇帝,声音很平静:“是的,我不能告诉您。您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不能给敌人致命一击,那就不要先将自己手中的牌亮出来。我们手中没有足够的证据,我当然不能告诉您。至于今天,我将您带到刑房之外,本意也是为了救云袅袅。却不想三弟到底没有按捺住,说了出来。”
“因为……朕是皇帝,所以你们两个做儿子的,不能选择完全地信任朕。”皇帝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朕的儿子不相信朕……那是做皇帝的报复?你们两兄弟互相信任,你甚至心甘情愿将自己心爱的女人让给自己的兄弟,就是不愿意信任朕!”
“父亲,……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对不起的……”皇帝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是流出了眼泪,“朕应该觉得欣慰,自己的两个儿子,毕竟长大了啊……”
“父亲……”朱淇想要说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朕……很高兴!是的,朕很高兴!”皇帝手重重地放在儿子的肩膀上,“朕很高兴!你很像朕!除了让女人这一条不像朕之外,你很像朕!”
朱淇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父亲,儿子并没有让女人。这是袅袅与三弟之间的缘分,儿子强求不来的。”
皇帝说道:“朕当年遇到你的母亲,就下定决心要将你的母亲变成我的妻子。朕前前后后与八个年轻人打过架,其中包括朕的生死兄弟,终于将她变成我儿子的娘亲。”
朱淇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儿子与父皇是不同的。儿臣觉得,喜欢与占有,并不是同一回事。喜欢不一定需要占有,占有并不一定真正喜欢。如果占有不能给她带来幸福,那么,不如放手。”
“你……这么确定你不能给她带来幸福?你是朕的嫡长子,将来很可能继承皇位;你可以让她成为最尊贵的女人!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应该让她知道,你不应该什么事儿都让瀚儿出现在她的前面。”
“尊贵的……不一定是合适的。儿子的性格……终究是冷淡了一些。儿子的腿脚也不好,不能陪着她胡天胡地地闹……既然这样,儿子不如就站在远处,静悄悄地看着吧,看着她的笑脸,听着她的笑声,也是一种快活的滋味呢……父亲。”
“现在朕将云袅袅赶回河南老家,让他们从此分开不得相见,云袅袅肯定不快活了,你是不是也不快活?你的心底,难道没有一星儿的窃喜?”皇帝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子,要将包裹着朱淇心灵的外壳,一寸一寸地削离。
“我不快活,父亲。”朱淇凝视着父亲,声音坦然。
皇帝目光久久地落在朱淇的脸上,似乎在探询着什么。
儿子的目光坦坦荡荡。
皇帝突然恼怒起来,说道:“朕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下的旨意,断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转身,大步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