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洋找到的这个地方的确很美,离港口也很近。天空蔚蓝澄净,一丝丝的白云仿佛在风中盈动的丝绸,风一吹,让人的心仿佛也盈满了温柔。
而且这里离梁衣家的水果店也很近,有事没事梁衣就会跑过来找她聊天。
苏眉常常形容梁衣这种人,哪里有事就往哪里扎堆,典型的热闹症候群。这不,一大早,她就拿着平板电脑来到她家。
“苏眉,你看恩港的新闻没有?出大事了。”
苏眉早就习惯了梁衣的说话方式,她慢慢地看着她手中的平板电脑,只见新闻标题触目惊心--恩港昔日广告行业的巨头,创意公司的老板被恶意袭击。内容更是让苏眉觉得心寒,照片上的人正是那天侵犯她的宁总,在报纸上他宣告破产,并且因为恶意借贷,被追债的人恶意袭击。
“恶人自有天收,你看这个姓宁的,以后只能坐轮椅了。”梁衣高兴地说道,“上次你帮陆海洋找工作,那个姓宁不是还想打鬼主意来着。他这种人,自然会有人收拾他的,轮不到你出手,就会有人收了他。”梁衣没有觉察出她的异样,心直口快地说道:“也不知他最近是倒了什么大霉,一个大老板居然惹恼了那些放贷的,不过也好,这种人就该吃点苦头。”
苏眉却没有觉得高兴,没有很解恨,她只觉得冷,手心手背全是冷汗。她脑中有一个念头,这件事难道跟自己有关?想得越多,就感觉越真实。她甚至看到了宋文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全是得意的笑。
梁衣看到她的反应,摇晃着她的肩道:“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这个姓宁的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的吗?”
苏眉没有回答,任梁衣自顾自地说开。
等梁衣一走,她就拨通了宋文祈的电话。那头宋文祈的声音有点冷:“你不是要和我一刀两断吗?怎么又给我打电话,不会是被我言中了,你后悔和陆海洋在一起了吧?”
苏眉没有岔开话题,她劈头问道:“宁总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事?”
“真的不是你做的?”苏眉狐疑地问道。
“你说新闻报道的那件事吗?”宋文祈轻描淡写地回答,“你认为我有这份闲心和宁总这样的无赖玩讨债的游戏吗?”
“最好不是你做的,就算是你做的,我也不会感激你,那只会让我觉得你蠢。”
电话这头,宋文祈的眉头突然微微一扬,许久不曾有过的怒火在他心里熊熊燃起,燎过心原,排山倒海般轰然而至,烧得他的理智几近崩溃。他虽然从来没有想过能得到她的认可,可是她的这句话仍然毫无征兆地刺伤了他。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你想太多了,我是不会为你做这些蠢事的。”
“那最好了,为我这种人做这种蠢事的确不值得。”
宋文祈气得连声调都变了:“以后没事就不要打电话给我了,我很忙的。”盛怒之下他未及多想,随手抄起电话,再也不给苏眉说话的机会,就猛地挂断。
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让苏眉有些怅然若失。
她想,大概是和陆海洋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所引发的后遗症,才会显得这样怅然。
住到阁楼以后,陆海洋找了份工作,她就洗衣做饭,偶尔在阁楼里晒晒太阳。这天正在洗衣服的苏眉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看到陆海洋领着周晓晨站在门外。
“晓晨,你怎么来了?”苏眉兴奋得蹦了起来。
“我本来是来看梁衣的,结果在菜市场遇到了买菜的陆海洋,一问才知道你们俩竟然同居了。”周晓晨暧昧地打量着两人,“我现在终于知道读书的时候为什么苏眉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了,敢情都是因为陆海洋啊。”
苏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边倒水边说道:“晓晨你坐一会儿,今天在我这儿吃饭,我先去把衣服晾了。”
周晓晨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陆海洋放下手中的菜,从冰箱里拿出几根玉米棒:“一起来就洗衣服,又没有吃早餐吧,我给你弄杯热玉米汁。”
苏眉在阁楼上晒衣服,厨房里玉米汁的浓香直冲鼻息,这种生活的气息让周晓晨有片刻的恍惚。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这种日子,恬淡又浓烈的生活气息。
在周晓晨恍惚的时候,陆海洋的玉米汁已经弄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边走边说:“苏眉,快下来,别忙了,玉米汁都凉了。”
“我晾完衣服就下来。”
“我来帮你。”陆海洋放下玉米汁,不好意思地冲周晓晨说道:“晓晨,你自己先坐一会儿,我们马上就下来。”
见陆海洋也上来了,苏眉假装生气道:“你怎么上来了?”
“帮你忙啊。”
“不用了,你和晓晨聊聊天。”
“算了,我又不是外人,我自己招呼自己。”周晓晨也跟在陆海洋的后面上了阁楼。
“我陪你一起晾完衣服,再陪晓晨聊天。”陆海洋说完弯腰替她晾衣服。
周晓晨发现他们俩站在一起,真是情人比例,她的鼻尖正巧在他的下巴处,她微微一动,两个人就贴合在了一起。周晓晨酸酸地说道:“没听过吗?秀恩爱,死得快。”
“呵呵。”陆海洋微微笑道,是那种轻轻淡淡的微笑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眉,又纯又亮。此时小小的露天阳台上,苏眉栽种的绿植开始冒出新芽。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静,那么美。
可在港口的另一个地方,逼仄的小屋里,难闻的霉味,不管怎么弄,栽再多的花,空气里也有种难闻的味道。
周晓晨生气地将桌面上的书籍、杂物,一股脑地往地上扫去:“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总是这样,小时候受尽宠爱,长大了也一样,分明什么也没有了还能那么快乐。”说完,她狠狠地一脚踢向桌子,“周晓晨,这辈子你就是个得不到宠爱的家伙,你费尽心思又怎么样,她还是比你快乐。”说完这句话,周晓晨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的眼睛里流露出阴狠的嫉妒:“苏眉,你抢走了我所有的快乐,我一定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不快乐你就要陪着我不快乐,谁让我们都流着苏家的血液。我承受过的,你也必须得承受。”
自从上次登门做客后,周晓晨隔两天就会约她去逛逛街,或是去咖啡馆坐坐,每次苏眉都会如约而至。
自从搬到恩港后,陆海洋每天都早起去买菜然后做饭,陪着她散步。陆海洋忙的时候,梁衣和周晓晨也会来陪她,这样的日子美得就像一个梦。
这天,陆海洋又出门找工作了,苏眉无聊便约了周晓晨一起美甲。做完指甲,两个人找了一家清静的咖啡馆。
那家西式咖啡馆里,四面都是玻璃,四个墙角,老板娘别有用心地放着盆栽,此时一簇簇花馥郁地绽放着,气氛有些小美好。周晓晨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跑到盆栽处给花拍近影,整个过程,她表现得像有点没事找事做,似乎在回避和她说话。
苏眉担心地望着她:“晓晨,你是不是碰到什么烦心事了,今天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
周晓晨搅着杯子里的咖啡,顾左右而言他地问道:“苏眉,你最近和陆海洋怎么样?”
苏眉依旧微笑道:“还行。”苏眉的声音细细的,她说这浅浅的两个字的时候,周晓晨竟觉察出她也微带些南方口音,再夹杂着恩港口音,那声音甚是妩媚。
周晓晨听着那有些熟悉的南方口音,心里一紧,眉头微蹙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私家侦探吗?”
说起来,苏眉还要感谢周晓晨,若不是她请了那个私家侦探,她和陆海洋也不会这么快重逢。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谢谢,周晓晨就十分凝重地说道:“其实那个私家侦探是我朋友,他还跟我说了当年液氨泄漏的事,说这事没这么简单。”
听到和陆海洋有关,苏眉停止了搅拌咖啡,她疑惑地盯着周晓晨。
“你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那个关于陆海洋为什么要逃避这么多年的问题?”周晓晨呼出一大口气,突然说道,“他还有事瞒着你。”
苏眉心里一紧,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翻,本能地问道:“什么事?”
“陆海洋一定跟你说他是因为不敢面对你才避开这五年的对吧?”
苏眉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于是有些迷惘地望着周晓晨。
周晓晨轻轻叹了口气,说:“其实当年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苏眉的表情一片惨白。
周晓晨故意视而不见,怅然若失般地轻叹道:“冷库失事可能和陆海洋的父亲有关,不然凭你父亲对他们家的恩情,他站出来帮你爸说一句话也不至于让你爸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苏眉不是笨蛋,恩港的闲言碎语那么多,她或多或少也怀疑过陆海洋一家,可是年少时对感情的偏执容不得她对陆海洋一家有猜忌,可现在,这件事又被好朋友拿到台面上赤祼祼地分析。她就算立场再坚定,也或多或少会有些疑虑。
这件事和陆海洋到底有没有关系?陆海洋说他父亲因为愧疚生了重病这件事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带着一肚子疑惑,苏眉走出了咖啡馆。可她没有立即回去,而是一直在街上游荡到半夜。
回到家时夜已深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浸在夜晚的海里。她推开门打开灯,见陆海洋坐在房子的一角正在发呆。
“回来了?”两个人都愣了几秒,陆海洋突然问道。
“嗯。”苏眉轻声应道,她其实害怕出声,这种静谧反而是此时她最需要的,她很怕自己突然发声会像剪子一样剪破这种静谧。
陆海洋也怔在那里,他看着她:“晓晨说你早就回来了,为什么打你的电话一直不通?”
“电话没电了。”
这是个糟糕的理由,可陆海洋并没有责备她,他甚至还讨好地笑道:“原来是手机没电了啊,怪不得。”
苏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抱着衣服躲进了小小的浴室中。
陆海洋看着紧闭的浴室,脸色越发苍白,把想说的话默默吞回了肚子里。
不管内心是怎样的风起云涌,但表面上看起来却是波澜不惊,两个人依旧买菜做饭,像普通夫妻一样过日子。
苏眉白天在一家咖啡馆找了份兼职,每天上半天班,陆海洋在经纪公司挂了份闲职,又在外找了份教钢琴的工作。
虽然两个人的薪资都不高,但维系生活还是有余的。
每天下午下班后,苏眉会在菜市场买点蔬果回去,那个时候陆海洋也刚好结束兼职回家,两个人就一起在老房子里做饭。每次她煮的菜,陆海洋都双眸微眯,俊美的脸庞上微蕴着暖暖的笑意:“有人洗手做羹汤的日子真幸福。”
仿佛那幸福是真的一样,即使脆弱得像玻璃,两个人依旧在努力维系着。
苏眉工作的咖啡馆原本同意她一直上下午班不用值晚班的,可那天上全班的女孩有点事要请假,经理就拉了苏眉去上全班。跟陆海洋打好招呼后,苏眉就去了咖啡馆。五点钟的时候,那女生又突然回来了,讨好地对苏眉说道:“苏眉姐不好意思,我的事提前办完了。”
上全班的女生是从农村出来的,家境也不是很好,苏眉知道她是想拿全勤奖,于是她脱掉工作服笑道:“正好我晚上要陪我男朋友,那我就不替你顶班了。”
交接好工作后,苏眉依旧买了点蔬果回家。在巷口,她远远地看到陆海洋站在树荫下正在与人交谈。起初她并没有在意,以为是陆海洋的朋友,于是她提着蔬果走了过去,远远地叫道:“陆海洋,来朋友了怎么也不请回家啊?”
听到她的声音,陆海洋一惊,那背影也一怔,随即就往前走去。
苏眉突然发现那背影很像失踪的陆青松,她丢下手里的东西,猛地冲上去,抓住那人的肩,那人一吃惊回过头来,果真是陆青松。
苏眉的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陆伯伯,真的是你?”
陆青松低垂着头,这时陆海洋也跑了过来。看到陆海洋,再联想到那天陆海洋给她的解释,她脸上的笑容顿敛,语气森冷严厉:“陆海洋,你不是说陆伯伯生重病住在医院吗?”
陆海洋只觉得嘴角颤抖,虽然想了很多理由,可这个时候面对苏眉的愤怒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半晌,他才愧疚地说:“对不起。”
“这时候你仍然只有一句对不起。你不是不知道我爸的罪名有多严重,因为他聘用不合格的操作工人,他这些年打下来的江山一瞬间就空了,而且还搭上了自己的名誉。”苏眉越说脸色越苍白,心里酸涩难忍,双眸也盈满了泪水。她看着陆海洋,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以为你们真的会愧疚,愧疚到一个躲了五年不敢见我,一个生了重病,可如今看来,都只不过是在骗我而已。”
他见她很生气,突然害怕起来,他想上来去抓她的手,可是她避开了。他这才觉得害怕,害怕以后再也握不到了。不知为何,他只觉得一口气直往上冲,脱口道:“苏眉,你是不是要我死才肯原谅我?”
陆青松一直都对陆海洋有愧,如果当年不是他拉着儿子离开,也不至于害得陆海洋郁郁寡欢,还差点出车祸搭上性命。他瞧着儿子脸上那凄苦的神色,心中不忍,拉着苏眉的手说道:“苏眉,你打我吧,打我吧,是我鬼迷心窍。”
苏眉轻蔑地抽出自己的手,几个巴掌就能赎罪?
见苏眉不打他,陆青松便自己使劲抽打着自己的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鬼迷心窍就跑了,可那件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我解释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以为自己会坐牢。你知道的,海洋他妈妈有病,海洋又没有能力负担整个家,所以我才想到跑的。”
苏眉看着陆青松,他字字句句都对当年发生的事追悔莫及。可是她要怎么原谅他?父亲的锒铛入狱,母亲的精神失常,这一切又由谁来弥补,一句道歉就能还给她完整的家庭吗?她冷冷地看着陆青松,声音清冷如雪:“如果你站出来跟警方说明情况,也许赔偿经济损失后,我父亲不会被判那么多年的。”
“我爸那时真的以为是他的错,他怕他站出来这一辈子就完了。”陆海洋看着她发红的眼眶,焦急地说道,“他根本就分不清事情的轻重,一着急就跑了。”
苏眉用陌生的眼神看着陆海洋:“就算那件事是陆伯伯一意孤行,那你呢?回来后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陆海洋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他哀哀地说道:“我也怕啊。”
“你怕?”苏眉冷笑道,“你怕什么?”
他颓然道:“你知道我怕什么的,我怕你会因为这件事而怪我一辈子,我怕我这五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会因为这件事而崩盘,我只是怕失去你而已。”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缓慢,她也听得极仔细。她想起事故发生的时候,父亲那绝望的神情,母亲重病之后的种种,还有这五年来她找寻他时的那些际遇,想到此处顿时心如刀割。她紧紧攥着拳头,她的目光迷离,语气冰冷,她怔怔地望着陆海洋,过了良久,她突然像疯了一样嗤笑道:“陆海洋,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骗我,我一样不会原谅你。”
“对不起。”陆青松由衷地说道。
“走,我不想再看到你。”苏眉冷眼一瞟,“你们两个都给我走。”
“对不起,是我该死,是我的错。我这就去认罪,就说是我做的,是我故意做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陆青松心一横,扭头就走。
“苏眉,即使我父亲去认罪又有什么用?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他只是疏忽职守,这起事故已经把你爸搭进去了,你非得搭上我爸才甘心是吧?”见陆青松一副绝然的姿态,陆海洋扳着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他虽然没有进监狱,可这五年来,他圈地为牢,总是担惊受怕,我们全家人都吃不好,睡不好,自责、愧疚、悔恨,一直都缠绕着他,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在坐牢了。心牢,他给自己建了一座心牢,他就那样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肯走出来。”
心牢?她在心中冷笑,她家里人所受的这些艰苦岂是可以用“心牢”这两个字来一笔勾销的?她看着陆海洋,心里的冷笑此时也变成了讥诮:“他那是报应,是活该,他以为他逃脱法律的制裁就能心安理得一辈子吗?”
“可是我爸没有做过,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发生意外。如果真的是他亲手做过这种事,我一定会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的。”
“你爸真的没有做过吗?”苏眉再一次逼视陆海洋。
“我爸跟我说了,那天我妈患病跑到冷库去了,他把她安置了一下,只离开那么一小会儿就发生了泄漏事件。”
“你说不是你爸做的,那他为什么要跑?”此时的苏眉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怀疑地看着陆青松。
“他怕被牵连,怕我们母子俩会被人嘲笑、谩骂,怕我妈的病情会加重,所以他才改名换姓偷偷生活在别处。”
这种理由她会信吗?她几乎压制不住身体里气血的翻滚,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咽下喉中的腥甜,她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冷冷地说道:“你快带着你爸走,我怕我会后悔。”
陆青松羞愧地望着苏眉:“我决定了,我去坦白,这些年我也很自责,因为我给那几个家庭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
“苏眉,我爸这些年真的一直在自责,而且那件事原本就是意外,你看他,他头发都花白了,他也过得很辛苦。他好多次自责地掉眼泪,而且我妈又有病,他怕刺激到她,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强忍着的。”
听完陆海洋的这番话,苏眉又心软了,她轻轻地推开陆海洋,麻木地往前走去。
和陆海洋分开之后,苏眉没有立即回到租住的老房子,她决定先搬去梁衣家住一阵子,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需要梳理,需要足够的时间去原谅。
她同时也清楚,即使再憎恨她也不会放弃陆海洋,她对他的恨意远没有深到能够埋藏爱意。
她对他的爱才是无法泯灭的一道伤。
那天梁衣的父母有事出门了,只留下她和梁衣两个人看店。不一会儿,梁衣接了个电话,然后她非常神秘地跟她说:“等会儿有人来找你,我先避开一下。”
虽然梁衣一脸神秘,可苏眉已经猜到了来人一定会是陆海洋。梁衣走开不过十来分钟,就有人推开了水果店的门。
果然是陆海洋,她原以为他是来道歉的,可他只是静默地看着她,那种神情的陆海洋仿佛又回到了他十九岁的时候。
仿佛过了许久,才听到陆海洋黯然的声音:“苏眉,我说过如果是我父亲做的,我一定不会包庇他,一定会让他承担法律责任,可你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
他在说什么?是什么意思?苏眉一脸恍惚地盯着陆海洋:“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爸现在就躺在医院里。”陆海洋凝望她的时侯,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已经灰下去,暗下去,就像是炭,燃尽了最后一分光和热,于是只剩下一点余烬。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昨天晚上,我爸突然从楼上掉了下去,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刚刚才回恩港就出了事。”
“你的意思是我做的?”她气急败坏,红着眼睛问道。
“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陆海洋定定地看着她,平静地说道,“以前的你也是这样子的,像一只刺猬,一意孤行,骄纵,从不听人解释。”
是吗?原来在他的眼里,自己一直是这样子的。
多可笑。
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的。”可他难道不知道,就算十八岁之前她是一只刺猬,可自从遇到他以后,她早已把自己打开,露出毛茸茸的、软软的肚皮,卸下了所有防备。苏眉笑着指着大门,“你快走吧,我可是一只刺猬,你就不怕我刺伤你爸后又来刺伤你?”
陆海洋见她依旧是这副高傲的姿态,不禁生气地推门而出。他原以为不会是她做的,这一切只是他的怀疑。可没想到,她还是这样。是啊,她从小这样长大,得势不饶人,早已经养成的骄纵,就算现在家境不如以前了,骨子里的骄纵也始终是不能被生活所磨灭的。
等陆海洋走后,苏眉才平静下来。谁会和陆青松有这么大的干戈,就算她再怨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去报复。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几乎是电光石火间,宋文祈的名字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飞快地拨通了宋文祈的电话,不等他说话,她就直接开门见山:“陆青松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听到她的声音,宋文祈一开始是震惊,过了好半晌,仿佛缓过来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是的。”
“你怎么会这么卑鄙?这是我和陆海洋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苏眉气恼地喊道,“你怎么能这样?”
“卑鄙就卑鄙吧。”宋文祈哈哈笑了两声,漂亮的眸子一瞬间变得深沉,“我以前是正人君子吧,我拱手山河讨你欢,我倾倒城池博你喜,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总是看不到我?”隔着电话,他指着自己的眉眼,其实这时候,他想得很悲观,要怎样才能变成陆海洋?挖掉自己的眼珠,剃掉自己的眉毛?镶上他的眼珠,把宋文祈复制成另一个陆海洋,这样是不是就能得到电话那头那个女人的爱。
苏眉拿电话的手缩了缩,她没有想到宋文祈会跟她说这种话。
“我等了你五年,可你呢,用什么回报我的?你一次又一次地用刀凌迟我。”他一字一顿地说,“陆海洋有什么好的?当年他不负责任,像缩头乌龟一样抛下你,他根本就配不上你。这样的人遇到事情只会躲避!”
“他配不配得上都是我的事,跟你无关。”说罢这句话,她挂断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宋文祈敞开西装瘫在椅子上。其实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会在电话里承认,他只是不甘愿,不甘愿那两个人幸福美满。
是谁说过的,做不了你最亲近的人就做你的仇人,至少两者都能住在你的心上。
做你的守护神,你总是当成理所当然,你总是看不见。那么,就让我做你的仇人好了。这样被她咒骂,被她憎恨,被她讨厌,也是一种变相的牵挂。
这样也能住在她的心上。哪怕你想起我时是憎恨的,我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