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ney,Honey,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总是没时间陪你……”苏眉的电话响了,是梁衣的专属铃声。
电话刚接起,梁衣就在那头命令道:“我发了工资,这个周末你陪我去买衣服。”
因为工作忙,梁衣好几次约她都被她推掉了。这次手上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于是她笑着应道:“好,好,好。”
周末那天,太阳也特别给面子,阴郁了很久的天终于露出了太阳的笑脸。苏眉那天穿着羊角大衣,小短靴,戴着一顶粉红色的帽子,整个人显得很青春。
梁衣看见她,取笑她:“穿得这么桃花,走桃花运了吗?”
苏眉追上去打她,两个人一直打打闹闹地跑到女装部。梁衣去试衣服,苏眉就无聊地用手指在衣架上一件一件地拨弄着,她并不打算买。女装部的服务员最不待见她这种客人,有个女服务员更是嚣张地走上前:“小姐,不买就别摸。”
苏眉刚想发作,一个穿得比较正式的女人走过来:“这就是你们平时的服务态度吗?”
“经理。”冲苏眉发火的服务员一下子没了气焰,低着头,一动不动。
活该,苏眉心里暗爽,那位经理走过来,礼貌地对苏眉笑道:“这位顾客,对不起。”
见对方道歉,苏眉连连摆手,突然对方变了声音,兴奋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苏眉,你是苏眉。”
苏眉这才打量起对方,先前并没有细看,这一看,她也跳了起来:“周晓晨,是你,太巧了。”
两个人没有搭理犯错的服务员,差点抱在一起。自从高中毕业后,苏眉就很少碰到老同学,这次看见周晓晨她显得特别兴奋,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梁衣从试衣间出来,被这景象吓了一跳。周晓晨用自己的关系给梁衣拿了个很低的折扣,梁衣感激得非要请周晓晨吃饭。
她和苏眉在商场的咖啡店等周晓晨,梁衣感慨地说:“你那时候还嘲笑她是奶牛,你看人家多好的气度。”末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定定地看着苏眉,“你家出事之后,她还去探望过你,可你那时候已经搬家了。”
听到梁衣这样说,苏眉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时候年纪小,又不会骂人,总是想挑对方的缺点,可周晓晨人活泼大方又是班干部,简直就是完美无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挑她胸大说事的。”
听她提起往事,梁衣哈哈笑道:“你现在承认你那时候心眼小了吧?”
苏眉不置可否。
两人喝完咖啡,周晓晨也正巧下班了。三个人找了个环境清雅的中餐厅吃饭,吃饭聊天的时候三个人说起了往事,周晓晨并不知道这些年苏眉的心结,提起陆海洋:“苏眉,这些年你有陆海洋的消息吗?”
苏眉的眼睛一暗,摇摇头。
“我几乎问遍了同学,大家都没有他的消息。”
作为最好的朋友,梁衣知道陆海洋是苏眉的一块心病,她嬉笑着岔开话题:“这里的菜味道不错。”
三个人都不再提陆海洋,继续吃吃喝喝聊聊天,只是除了梁衣,苏眉和周晓晨显得话很少。
和苏眉她们分开以后,周晓晨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虽然大学毕业后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但她一直都没有搬家,一直住在这套有些潮湿的房子里。她走进房间,拉亮灯,然后将打包回来的食物拿进隔壁的小屋,房间里面的女人很安静。
周晓晨把饭盒打开:“今天我碰到苏远安的女儿了,好像生活得还不错。命运总是这样偏爱某些人。她明明无家可归,失去了亲人,怎么还能如此生活无忧。”
女人没有动,周晓晨挑了一口饭喂到她嘴里:“待了一周,你肯定闷坏了吧,明天我推你去晒太阳。”
喂完饭,周晓晨替女人换下衣服,替她洗了澡和头发,然后把她安顿在床上睡好,再自己洗澡、洗衣服,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这时周晓晨才有时间休息。她打开客厅那台老式的彩色电视机,她用手在电视上调了一圈,突然停住了。
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万科概念手机的广告,里面的男孩拿着手机,从远处慢慢走来,然后定格在画面上。看着定格的画面,周晓晨的心猛烈地跳动着,真像啊,真像那个在单车棚里对她伸出援手的陆海洋,真像那个在海水里替她摘走海星的陆海洋。可陆海洋是个善感又孤傲的家伙,会是广告里这个看起来青春洋溢、笑起来眼睛里像是能养金鱼的男人吗?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周晓晨静静地关掉电视。
不知是遇到了旧朋友还是因为电视作祟,这天晚上,周晓晨不停地做梦,往事就像倒带的电影,一幕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看见陆海洋为她拔下那只海星,她看见苏眉嘲笑自己胸大,她看见自己站在陆海洋工作的冷库前面,好心地跟陆海洋说“让我来帮你整理这些海鲜”,她看见自己的手犹豫不决地在一个开关前颤抖。
梦做到这里,她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她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膝间,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又快到年底了,苏眉的公司又开始布置任务,每个人必须拉一支广告回来,效率和年终奖直接挂钩。这几年苏眉虽然略有积蓄,但叶梅香住在疗养院,那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今年写了几个好文案以为能拿一笔丰厚的年终奖,突然听到新任务和年终奖挂钩,她气得咬牙切齿,可又没有办法,只好拿着自己的记录本,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还好运气不错,拉回了一支大广告。
苏眉想到还欠沈乔一个人情,于是她跟广告商推荐沈乔。对方是一个登山用品的广告,在模特的甄选上并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只要青春,符合产品的特质就行,广告商很快就敲定了沈乔为模特。
然后苏眉连开了好几个夜班终于写出了一个让主管和客户都满意的文案。敲定了模特和文案之后,广告便正式进入了制作流程。
拍摄的前两天,苏眉收到主管的邮件,上面是拍摄的具体流程,可模特那一栏却不是沈乔的名字。
苏眉气急败坏地推开经理办公室的门:“模特怎么换了?”
秦经理为难地看着她:“广告商又没有指定非让沈乔拍不可,你就别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了。”
“这个广告是我拉的,之前说好了选角什么的公司不干涉,现在我都已经把文案写完了,公司居然变了卦。”苏眉豁出去了,她怒视着秦经理,“模特那里我都已经说好了,你让我怎么交差?”
秦经理看了她一眼,笑笑:“模特那里你好好跟人家沟通沟通,公司的决定,我也没有办法。”
她的解释简直就是一句废话,显然无法稳定苏眉急躁的心情,苏眉果然对秦经理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反正模特不能换,要是换模特我就辞职。”
“苏眉,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秦经理露出为难的神色。
苏眉直觉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有些激动,直勾勾地看着秦经理:“经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经理可怜兮兮地看着苏眉:“你和万科的宋总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话说到这分儿上,虽然秦经理没有点破,但苏眉已经明白是宋文祈暗中使了小计谋。于是她怒气冲冲地赶到万科。
宋文祈的助理对她很熟悉,小助理只是例行公事地小小阻拦了一下,苏眉便冲进了宋文祈的办公室:“你凭什么干涉我的工作?”
正在签署文件的宋文祈抬起头来。
苏眉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脑子在高速运转之后,宋文祈终于明白她在说哪件事。他停下签字的动作,冷冷地看着苏眉,冷峻地说:“你非要选他?”
苏眉不正面回答,而是看着他,一字一顿,导常清冷地说:“选模特的事真的是你做的?”
对方挑了挑眉,冷着脸笑道:“是我做的。”
苏眉激动地叫道:“凭什么?”
“凭我不喜欢这个沈乔,凭我是你们绿源最大的客户,凭我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让绿源消失的能力。”既然话说到了这里,宋文祈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他索性把话挑明,“以后你们绿源的广告里都不会出现沈乔的脸。”
苏眉的脸一点一点变得煞白:“为什么?他只是一个小模特,你做得也太绝了。”
宋文祈突然笑了:“你信不信,我还可以做得更绝?”
苏眉抓了一沓文件砸向他:“你浑蛋,太浑蛋了,你这是在威胁我,你凭什么威胁我?”
“就凭你已经荒唐地度过了五年,我不想你再荒唐地度过另外一个五年,这个理由够了吗?”
宋文祈的这个理由,一下子戳中她的痛穴,苏眉只觉得冷,连风都是凉的,她再也没有先前那般彪悍,不再说话。
“那不是陆海洋,就算你为他做得再多,他也只是一个像陆海洋的人。”
她其实也知道,沈乔不是陆海洋。只是她一直都在回避事情的真相,她原以为她可以分得很清,分得很明白,可是看着他和陆海洋相似的眉眼,她总会乱了分寸。这个单薄的真相被宋文祈一下子击破了。
她不再争辩,不再说话,默然地退出了宋文祈的办公室。
待她走后,宋文祈锁紧办公室,他站在窗前点了一支烟,他原本是个不喜欢抽烟的人,可还是在前两年染上了这个嗜好。
他发现,有时候自我摧残是一种很好的解压方式。
苏眉决定辞职,她并不是和宋文祈置气,是她不想因为自己害得沈乔以后在模特界无法立足。只要她远离沈乔,宋文祈自然不会有闲心和一个模特耍狠。
辞职报告交上去时,秦经理呆住了:“你来真的?”
苏眉苦笑:“秦经理,共事这么久,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秦经理示意她先工作,辞职的事容他再考虑一下。苏眉把报告放在秦经理的桌上,转头就去办公室收拾起了东西。秦经理透过百叶窗看到她的举动,知道她去意已决,只好拨通了宋文祈公司的电话。
苏眉抱着纸箱走在大街上,突然一辆车急刹在她面前,车胎在地面擦起了火花,这火花却比不上车内人脸上的火花。车内的人正是宋文祈,他恶狠狠地瞪着苏眉手上的箱子:“你这是干什么,要辞职吗?”
苏眉点头:“已经自动旷离了,我知道有你在,辞职是不可能的。”
宋文祈冷声问道:“因为沈乔?”
她再次点头:“你们家在恩港财大气粗,你动一根手指就会捏死像蚂蚁一样的他,你的目的就是让我远离他,这下不正是如你所愿吗?”
“这代价是牺牲你成全他。”宋文祈从没有这样冷笑过,这一刻,他像失控一样,呵呵地冷笑着,笑得眼睛都酸疼了,笑得脸上的肌肉都麻木了,“你原来这么伟大啊,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牺牲自己的工作,看不出来你挺高风亮节的嘛!”
“不管你怎么讽刺,反正我已经决定了。”
宋文祈刹那间收住冷笑,阴沉沉地说:“那好,后果你自负。你看着,以后模特界将没有沈乔这个名字。”说完这句话,宋文祈转身钻进车里,车子扬起一阵灰,消失在她眼前。
苏眉蹲坐在公路边上,她挫败地把脸埋在双膝间。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没用,总是会搞砸所有的事情,明明是想帮沈乔的,这下子又将他推进了深渊。
其实宋文祈的车就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坐在隐蔽的地方,看着苏眉弯腰哭泣的样子,他的脸色渐渐冷却。
她从没有因为他掉过眼泪。
哪怕是一滴,他都会觉得安慰,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一滴眼泪是属于他的。
辞掉工作的事苏眉没有告诉任何人,第二天她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公交车到了效区的疗养院。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叶梅香的病情得到了好转,除了能买菜做饭,她还能跟小区里的人偶尔聊上几句。苏眉以为叶梅香痊愈了,便在探视苏远安时带上了叶梅香。结果就是这一次探视,让叶梅香再度犯病,而且比第一次更加严重。
因为苏眉的工作忙,叶梅香没有人看管,苏眉只能把她锁在家里,有一次苏眉回家晚了点,叶梅香因为饿,竟然抓冰箱里的生肉吃。在梁衣的提议下,苏眉狠下心将她送到了疗养院。虽然是市里最好的一家疗养院,但苏眉总感觉抱愧在心,所以每个月都会抽两三天时间来陪她。
公交车缓慢地开着,车子到半路的时候,有人在车里叫道:“哇,下雪了。”
苏眉朝车窗外看过去,果然是下雪了,一片片像鹅毛。恩港因为靠海,四季变换本来就缓慢,再加上全球气候逐渐变暖,已经很少看到雪了,没想到今年还只是初冬就下了雪。到疗养院时,已经是中午了,叶梅香在看护的照料下正在吃午饭,看到苏眉,她拍着手:“真好,今天又有人陪我玩了。”
苏眉没有理会她语句里的又字,她把叶梅香从看护手里扶过来,体贴地问道:“要不要喝茶?”
年长的看护轻声说:“苏小姐,因为这一区的水管整修,今天停水,已经没有开水了,不过你的朋友今天比你早到,已经给你妈妈到别的房间倒水去了。”
她的朋友?苏眉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宋文祈。这几年,宋文祈有时候也会来探视叶梅香,想到和宋文祈的不欢而散,苏眉硬着头皮看着门外。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外面走来,外面的雪映出来的白光把他整个人衬托得无比俊朗。
“沈乔?”苏眉看清楚来人后,一脸惊诧。
拎着开水瓶的沈乔也愣住了。
一瞬间,两个人的表情千变万化。
苏眉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来?”
一旁年长的看护感慨道:“你们认识?真巧啊,沈先生是我们这里的义工,他是两个月前加入我们的义工队的,现在很难得有这样的年轻人了,做事勤快又细腻,这几天每天都来,老太太和他很投缘。”
沈乔很不习惯被这样恭维,他的脸微微红了,笑笑:“这几天手头没工作,就来做义工。”
原来是这样,苏眉看着叶梅香一脸依赖的样子,微微地笑起来:“谢谢你,我母亲看起来特别喜欢你。”
沈乔特得意地扬起头:“那当然,我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广告小王子啊。”
听他提到广告,苏眉的脸色变了变。她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宋文祈打算封杀他的话说出口。沈乔没有机会看出她的脸色变化,因为这时候叶梅香吵着闹着要看电视剧。
苏眉和沈乔只好陪着她看了三个小时的雷剧。等关掉电视才发现,窗外已经成了一片素白。
沈乔看着雪,有些兴奋:“好几年没有见过雪了,好厚,可以堆雪人了。”
苏眉瞪大眼睛,没搞错吧,这么大的人了,还玩堆雪人?她来不及反驳,叶梅香就在一旁拍手跳起来:“好啊,好啊,我喜欢堆雪人。”
不等苏眉说话,沈乔已经把叶梅香推了出去,他自己则冲进了雪地里。他捏了一个小雪球,朝苏眉扔过来。雪球砸到她的头顶,然后滚进了苏眉的领口,冰冷的雪沿着苏眉的脖子一路下去,她一哆嗦,就生气了,朝沈乔吼道:“这么冷,你用雪球砸我,你有病啊!”
那骄纵的样子让沈乔原本兴奋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苏眉看着沈乔生气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不过是浅浅的交情,你凭什么对我沉脸?苏眉心里觉得好笑的时候,就当真笑了出来。
沈乔见她一笑,心里的气恼也不见了。他看着她,因为被雪球砸了,头发也散乱了。他微微笑着朝她走过来,扳过她的肩膀,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突兀。他把她散乱的头发拢好,她一动不动。以前如果她不愿意有人碰她也许会给对方一巴掌,可是面对沈乔的触碰,她一点都不觉得突兀,甚至心里静静的。原来任性的苏眉能这样柔软可塑,她不由得在心里想:何以我不会生气?
何以我不会生气?还好像特别期待。是因为他像陆海洋吗?他替她拨弄头发的样子,就像十八岁时在海边,那个叫陆海洋的人走过来,在她唇上留下一吻时的温柔吗?
这些感觉,它们都像是潮水漫过她的心房。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叶梅香在旁边拍手叫道:“真好,我喜欢你们两个,金童玉女,举世无双。”
听到叶梅香的形容,苏眉更觉得好笑,她偏头问道:“你跟谁学的?”
叶梅香一本正经地说:“梳辫子头的电视剧里啊。”
苏眉“扑哧”一声笑道:“怪不得清装雷剧经久不衰,观众群大啊。”这一说,沈乔想起自己最近也有断断续续地在看一部肥皂清装剧,也站在她对面笑了。
两个人面对面,笑容对着笑容,也不知是谁先觉得的,随后两个人止住笑,愣在原地。银白的雪片在四周飘零,落得很慢很慢,仿佛是在游。整个世界也仿佛静止了,一下子变得澄净,只余两个人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