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翻看那几张照片:沉甸甸的五十万。够我抱个满怀。
当初竟没有想过它们还可以有如此功用。
照片上沈珺被人拥在怀里,笑得欢喜,笑得无负担,需知最无忧的瞬间常常需要拿难以估量的代价来偿。她犹担心五十万换不得我出手。
我将照片放进一只纸盒子,按紧盒盖,收在提包里。开车出去。
沈珺的诚意在于胡乱编一个借口,瞒过周宴,自己花钱买了机票来找我。
先前约我去酒店房间见面,大约怕公众场合不便说话。我气定神闲地说:“关了门好像杀人现场,我不够合算。”
她气得牙痒,拿我没办法。
“木姐,你知道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她有些愤然地说,“我只想一手交钱,一手拿物,不要逼我!”
“是谁在逼谁?”
“你已经知道了,我走在绝路上——”
“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我说,“倒是有人告诉过我,周宴带你去酒会,你满场不分老幼抛媚眼过去,险些忙不过来。”
她又羞又恼,大呼:“你幸灾乐祸!”
“我要是再乐一些,可以笑给你听。”我说,“如果你不介意拿不回自己想要的东西,沈小姐,不,现任周太太,我想要挂机。”
她一下子被戳到痛处。
“看在我还叫你木姐的份上。”她勉强换了温和口气,“不说周宴,我们不是还有些私人的交情?”
这话更令我想笑:“我与你是有那么些交情,足够我们共产共夫。”
她脱口而出:“我可以还给你!”
“你忘了我有洁癖?”
她就要被我搞疯:“那想要怎么样?当我求你,开出你的价码!”
我说:“周宴刚给了我五百万,我也找到新工作,说实话,现在真是什么都不缺。”
“那么你是决定不与我交易?”
“看是谁逼谁。”
沈珺这才僵着声音说:“我没有办法了。如果还有一点办法可以想,我绝对不会找你。”
“我试了好几次,都狠不下心,我知道你一定会羞辱我……”
我笑:“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她吐一口气,决定妥协:“就给你钱吧。最方便,买什么都随你。你来定见面地点。”
“最好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我的工作很忙,日程很紧。”
“我可以明天就到。”
“明晚我还有饭局,客人很重要。”
我说,“你可以先睡一晚,等第二天与我见面。”
由于饭局吃得太晚,我也睡了酒店,天亮才回家。
牧牧已经吃过早饭,一个人在纸上埋头写些什么。
她叫我:“妈咪,我会写外婆外公的名字了!”
她炫耀一般递来一个小本,里面歪歪斜斜全是各种名字:她自己的,我的,周宴的,最下面才是她的外公与外婆。本子空出来的地方被她画上了扎着小辫的小人头,咧着画了八颗牙齿的嘴。
我刻意忽略周宴姓名,指着那个可爱的小人头说:“这个是牧牧。”
“妈咪真聪明!”
“牧牧以后比妈咪更聪明。”我说,“因为你是妈咪的宝贝。”
但当我开车出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沈珺曾经险些生下周宴的另一个孩子。
做一个女人,最完整的状态就是生育出属于自己的后代。她终究不完整,不能亲身体会做了母亲之后再面临情感危机的痛苦。
可她还年轻。比我输得起。
年轻的周太太在落地玻璃后面显得焦急不安。
自我身影进入她视野,她像是突然望见救星,眼里骤然焕发神采,真正找回了自己应持有的骄傲态度,把背挺得直直。
她一身高级女装,妆面精致,头发显然去店里精心做过,确实有理由端大牌架势。没有人记得她当年用了劣质眼影与粉饼来上班,天一热,汗水混了五颜六色的东西淌一脸,十足狼狈。
我一落座便说:“想不到你会比我早。”
她说:“东西呢?”
我将提包亮给她看。
“在里面。”
“五十万我已经准备好了。”她亮出支票,用防备眼光看我,“但我想先看看东西。”
“我没有必要空手赴约。”
我招来侍者,对她说,“你不是一直想要和我一起吃一顿饭?”
沈珺看似专注于自己那本菜单,实则一直偷偷看我。
待我翻至咖啡那页,她脸色骤然惨白。
当日那一杯滚烫咖啡泼面,想来她也记忆犹新。
我不动声色翻过去,见她脸上顿时显出一分轻松,点了一份店里的招牌特色套餐。
“偶然来这里吃过一次,味道还是不错的。”我说,“你可以试试。”
她心不在焉,速速在菜单上掠过,也点一份与我一样的,方打发侍者走掉。
饭菜送上,我才要动筷,突然接到林徐电话:“经理,要不要给你叫工作餐?”
他担心我路上堵车,午饭时间才能到装修现场。
“我正在外面吃饭。”我说,“再过两个小时才能过来。”
我将手机收回包里,沈珺目光随着我的手转到桌下,突然回过神来,不自然地扭头看窗外。
“你好像很赶时间。”她许久才开口,有些犹豫地说,“现在做什么工作?”
“一任小小经理,够养家糊口就行。”
她不置可否,点一点头,不知如何继续话题。
我吃完拿纸巾抹嘴,才说:“女人无论结婚与否,经济都要保持绝对独立,这是我的信条。”
终于到重要时刻,她将支票给我,指明金额数字:整整五十万。
表情却像要光荣就义,十分悲壮。
在周宴身边这一年,五十万绝非她全部。她的金库看来并不算小。
“谢谢。”我也将纸盒推出去,“这是你要的。”
她迅速拿在手上,打开盒盖,只看一眼,手不由一颤。突然将盒盖整个掀开,抓出里面照片,凑到眼前,满脸惊恐之色。
“这是什么!”她失声叫出来,“木晓,你……”
公共场合大呼小叫,颇为失礼。旁边立时有人回头看她。
“你的偷情证据。”我打量她,“五十万不够赎这个?——我以为至少还能赎几盘光碟。”
她嘴唇微微抖动,“你还有光碟?!”
我不予回答。
“你太卑鄙!”她怒火烧得满面由白转红,“你派人跟踪我,偷拍我!”
“和你的作为比这实在不算什么。”我不打算解释照片来源,准备离开,“我还有工作,你出来一趟不容易,请回吧。”
“离婚证呢!”她一把拉住我,“你的那一份离婚证!”
我只觉脑里一片电光闪过,离婚证!
原来对她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竟不是那几张可以让她马上从周家滚蛋的照片。
我看着她涨红的脸,捏住她的手,慢慢从袖上拉开,坐回原位。
沈珺胸口剧烈起伏,再说不出一个字,无力跌坐在椅上,一面喘气,两眼死死看住我。
我以平静语调唤来侍者:“你好,我想要一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