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为她关好房门,回到楼下。
母亲说:“四点可以开始准备晚饭。”
我点头。
“让牧牧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一点。”
牧牧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精巧小玩意上,电视也无心看。我把已经拆开的盒子挪到一边,“牧牧,小心,别掉到地上。”
不知不觉靠在沙发上睡着。
醒来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放老电影。贾宝玉得知噩耗,悔不当初,痛心疾首,在那里哀声哭灵:“妹妹呀,你为我是一往情深把病添,我为你是睡里梦里常想念。好容易盼到洞房花烛夜,总以为美满姻缘一线牵……”
母亲已经开始在厨房里洗菜做饭。
牧牧见我醒了,向我挥一挥手里的东西,说:“妈咪,口红!”
我揉一揉眼皮:“牧牧,那是睫毛膏。”
我去厨房给母亲帮忙。
她正在切肉片,头也不回,说:“去叫周雪起床。”
我擦干两手上楼。周雪已经睡醒,半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神色凝重。
“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吃饭。”我坐到床边,“起来吧。”
她收起手机看我:“我一直不知道你还喜欢听戏。”
“我也在楼下睡着,醒来才发现电视里在演《红楼梦》。”我说,“那个韵味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唱出来了。”
“木晓。”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腕,“上次你说的那个女人的照片,还在不在?”
“在倒是在。”我看她,“你要看?”
“让我看看。”
她立刻翻身下床。我带她去藏照片的地方,一一拿出来递给他:“目前就只有这几张。每次都见不到送照片的,跑得实在快。”
她认真地一张张看过去:“漂亮又年轻的女人就是逍遥。”
“木晓,为什么不在门口装一个摄像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也对。”
她把照片还给我:“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周宴。你留着也好。”
“我只是暂时不想销毁。”我说,“这些照片又不能拿来办画展。”
“也许以后有用得上的时候。”
我们一起下楼,正听到牧牧带着哭腔的声音:“外婆——”
原来她好奇心旺盛,不小心把睫毛膏刷在脸上,划出几条猫须。那睫毛膏防水防油,她拿手对着镜子又洗又抠,怎么也弄不干净,急得团团转。
周雪忍不住大笑,带她去卸妆。
“爱美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两人回来时周雪说,“她总算弄懂这个东西只是用来加长眼皮上那几根稀疏的短毛。”
“审美观是最因人而异的东西。”我说,“可是每个女人化了妆都是一个样子。”
晚饭吃得很愉快。
她指着牧牧:“可惜牧牧还小,不然还可以凑一桌麻将。”自己先笑起来。
母亲连忙摆手说:“这个我也不会。”
我突然听见手机响,接起来,连喂几声,只听见空气声音。再看看号码,全不认识。
母亲说:“是谁的电话?”
我摇头:“没人说话。”
“上次的号码?”
这才想起来,上次也有一个号码,响过两次,没有再打。我去翻来电记录,发现不是同一个。
我起身到窗边回拨过去。那边正在通话中,占线。
弄不好是中骚扰电话的计。
我不再理会。
次日我送走周雪,挑一个林兆平时比较空闲的时间打电话过去:“我是木晓。”
他那里很吵:“嗯,我知道是你。”
“你在开会?”我说,“那我稍后再打给你。”
“等一下,木晓。”
电话里立刻变得安静:“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谈一谈。”
“电话还是面谈?”
“最好是面谈。”
“什么时候?”
“你比较忙,你来定。”
他顿一顿,“我半小时后有空。”
我一小时后开始出门。
他开车从省城过来,单是高速就要走四十分钟。而我去约定的餐厅,开车是二十分钟。
我在餐厅里等他。
他来得很及时。手上披着外套,领带微松,额头有一层薄汗。
他把外套放下,“你等了多久?”
“不到七分钟。”
我一直在喝水,并不觉得时间过得慢。
他说,“等一会再吃饭?”
我点头。
他先点一壶茶。服务生很快收了菜单走掉。
我说:“我想,有一样东西,你或许可以先看一看。”
我从包里拿出一只信封,推到他面前。
他不解地看我:“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
他从信封里拿出那张照片,手微微一抖。
“我没有向人询问过去的习惯,这照片算是偶然得到,希望你不会介意。”
我说,“我的前夫会因为一个初恋的替身而与我离婚,谁知道这么有缘,我也可以成为别人的替身。”
我说,“和周宴没有任何关系。”
他沉默一会,把照片放回信封,推还给我。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他淡淡说,“我和她一直低调来往。她出事后我只去过一次墓地,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他直视我:“但是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一个替身。”
我笑,“这种事首先在我自己不能接受。我是吃过亏的人,不得不多为自己打算,免得将来摔在同一个坑里,惹一身泥。”
他不再说话。
我心里想:这算是最后一次。以后真的连做朋友也难堪。
晚餐排场十足,然而吃得无味。他与我一起下电梯,高高的观景电梯外面灯火辉煌,可以望见海边小山上的白塔。
今夜又有孔明灯在海边乘风升起。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转过身去看电梯按键,轻叹一气。
许久,他说:“以后还见面?”
“也许。”
电梯缓缓下降。我突然被一股大力拉转身体,一个踉跄,头正抵在温热胸口,可以听见胸腔里剧烈的卜卜心音。
我要抬手,手也被按住。
我说:“林兆,放手。”
他低声说:“这样你才不能扇我耳光。”
“原来你还在记仇?”
“那是我第一次求婚。”
他叹一声,“木晓,你真的一点亏也不肯吃。”
他终于放开我。电梯正好到一楼,开门。
外面没有人。我们都在电梯里不动。
他说:“你想听实话,我就说实话给你听:我没有想过娶董佩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