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一气,许久才说:“是。”
她睁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有告诉我。”
“妈,事发突然。”
“——所以他最近都不约你了?”
“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复杂。”我说,“感情没有到火候,我不想一错再错。”
“我们都同意林兆和你一起,难道是我们害你?”
她往前一步,“你想一想我,想一想你爸爸!”
我不想说话。
她眼角有隐隐泪意:“随你的便,我回去睡觉。”
她转身回自己卧室,用力反锁房门。
我轻轻敲门:“妈。”
里面不出声音。
她在生气。
“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回自己房间。牧牧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枕头掉在地上。
“睡好,牧牧。”我把枕头重新塞到她脑袋下面。
她翻一个身,小手一挥,正打在我的腿上。突然咯咯笑起来:“妈咪!”
她看着我,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在夜里闪闪发光。
“怎么醒了?”
“我听见外婆在说话。”
我心中一颤。
“听见外婆说什么了?”
“听不清楚。”她笑嘻嘻,“然后妈咪就回来了。”
我脱掉外衣躺到床上。她帮我拉上被子。
“妈咪说故事给我听吧。”
“牧牧今天想听什么?”
“长颈鹿和兔子的。”
“啊,长颈鹿和兔子……”我让她靠在我的臂弯里,“让妈咪想一想,什么时候说过这个故事?”
“不是妈咪讲的,是爹地讲的。”
周宴。
此时说这冤家只能令我头痛。
我微叹:“妈咪不熟悉爹地的故事,要不我们换一个。”
“那就猴子和三只小猪的故事。”
“妈咪说过这个?”
“堂舅说的。他还说猴子本来是一只大灰狼……”
亏木辰想得出。
我坦白说:“堂舅的故事妈咪也不会。那我们今晚就说妈咪自己的故事。”
“好。”
“从前,从前……有一只鸽子……”
“鸽子的故事爹地说过了。”她扭着身子,找一个更好的位置躺着,低声嘟囔,“鸽子飞啊飞啊,飞过一座山,又飞过一片海,可是飞到哪里都忘不了自己的家。”
次日我按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去见林徐。
天气并不很好,有潇潇细雨。我开车经过一所高中,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并肩骑自行车掠过,粉脸,乌发,身后背一只大大的书包,留一路清脆笑声。
这也曾是我母校。年年迎来送往,新人换旧人,别的什么都不变。
前方红灯。我停下车子,怔怔看着学校门口。一拨拨的人涌进去,涌进去,只看见五颜六色的雨伞和雨衣。
身后车喇叭毫不留情哔哔作响。
我回过神来,雨刮器外面一片迷雾,红灯转绿。
林徐站起来,先是一笑,拉一拉西装下摆,向我招手:“木小姐。”
服务生紧随在我身边。等我坐下,菜单已经送上:“您好,请问点些什么?”
“龙井。”
“这位先生呢?”
“啊,一样。”
他打发走服务生,才说,“LUNA最近都吃什么狗粮?”
“超市里买了一些。”我笑笑,“当时忘了问你狗粮的事,也不好意思麻烦你,只好随便抓骡子充马。”
“我用家里的配了一些,你先拿去。”他交给我一只罐子,“LUNA还是比较娇贵的,生病起来也不好伺候。平时一定要注意。”
我将罐子接来,放到一边。
“谢谢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我也就是尽职。”
我看看窗外。天光昏暗,玻璃上有我和林徐的一点模糊侧影。
许久,我听见他说,“牧牧在家里?”
“是的。”
我回过头:“她有时候还问起你,并不知道你也来了本地。”
“LUNA也来了,她应该很开心。”
“对孩子来说,动物的待遇和大人很不一样。”我说,“有些话,她只会对狗说说,在我和她外婆面前,都是从来不会提的。”
有服务生来沏茶。“两位请慢用。”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掉。
他看着茶杯,低低说:“小孩子都是这样。”
“……还有一件事。”
我的茶杯停在半空。
他啜一口茶,说,“你也许并不知道。”
回到家时是牧牧给我开门。
“妈咪,外婆说不等你了,我们先吃。”
我摸摸她的脸,“妈咪不饿。”转身抬腿上楼。
“牧牧。”母亲在饭厅叫她,“快过来吃饭。”
我将卧室门锁好,走进洗手间,刚在水槽前俯下身体,胃里排江倒海的感觉再次翻涌,我一口气吐了个一干二净。
我打开水龙头,冲尽秽物,漱口,洗脸,重新梳理头发。镜子里是我苍白的脸,两颊深深凹进,好一个狼狈的活死人。
“妈咪!”
牧牧在敲门,“妈咪,我帮你烧了开水。”
我一步步从洗手间里出来,拉开门:“谢谢,牧牧。”
一切都瞒不过母亲。多年的敏感使她隔着那么远也能看出我醉酒归来。
“外婆说箱子里有药。有一盒已经拆过,没拆的不要动。”
我一口气喝干一杯水。热热的开水下肚,我总算有一些气力,让自己站得更稳些。
“外婆呢?”我把杯子放到她手里。
“她去牵LUNA散步了。”
我才想起林徐给我的狗粮还在车后箱里。
“走,和妈咪一起下楼。”
她主动挽住我的手臂,“妈咪,慢点走。”
我们走到楼下,牧牧奔去倒水,我摇摇晃晃穿鞋开门,到车库里拿了狗粮回来。
“妈咪出去拿了LUNA的狗粮。”我把罐子交给牧牧,“帮妈咪放在厨房的柜子里。”
我自己去拿药箱。解酒的药就放在最上层。
我坐在饭厅的靠背椅上,吃药,喝水,刚要闭眼,只闻到一股扑鼻饭香。
牧牧的声音:“妈咪,我去帮你热汤。”
我连忙起身拦住牧牧,“让妈咪自己来。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
我打开炉火,等五分钟,起锅端出来。
牧牧已经为我摆好筷子与汤勺。
也只有在家里——要是没有回到母亲这里,此刻还要撑住身体张罗牧牧的晚饭。多苦多累也是一个人。
我看着饭碗发呆。
“妈咪?”
眼前有小手晃动,“妈咪?”
我怔怔看向牧牧。她紧张地看着我,“妈咪,你怎么哭了?”
“谁欺负你?”
我摇头。
呵,谁欺负我?这世界人人互欺,人人自欺,各有作贱之处,犯不着考虑。
谁知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