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五的早晨,我叫儿子起床,叫了好几遍,他才起来。起来太晚了,只有把早饭带到车上吃。不想让他再迟到,我车就开得急,闯了一个红灯,紧赶慢赶,还是没按时间赶到学校。干脆把车停到路边的一个加油站,我跟儿子大喊大叫,警告他晚上一定要早点儿睡觉。不能一边上网,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电话,一边做作业。他现在是每个星期都要迟到一次,有一星期迟到了两次。实际上,我大喊大叫的主要原因是不愿意他熬夜,觉不够睡,早晨就很难往起爬。又不是因为学习太忙,作业太多,必须熬夜。他刚上十年级不久,学习并不很忙。他这个时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充足的睡眠对他的健康非常重要。
跟儿子发脾气后,我很后悔。有话应该好好说,总会有好办法让他早睡觉,真不应该跟他大喊大叫。孩子犯了错,家长可以用各种办法惩罚孩子。如果家长犯了错,谁来惩罚家长呢?家长是不是应该有个惩罚自己的办法呢?像我这样大喊大叫地发脾气,是不是也应该惩罚一下呢?我想,我应该惩罚自己一下。
我想了个办法,面壁思过一小时。
翌日上午,吃过早饭,我钻进书房,在离墙一尺远的地方,面对着墙盘腿坐下来,像和尚打坐一样,两手放在膝盖上,闭着眼睛。眼前有一面很近的墙,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闭上眼睛后,那种压抑感就消失了。
闭眼思过,思什么过呢?声音过高?态度恶劣?行为过火?破坏安定和谐?嗯!估计也就是这些吧。既然知错了,以后就要注意自己说话的态度,不论儿子做了什么事,说话的声音都不要过高,都要心平气和地跟他讲话。这次大喊大叫中没有过激的语言,但要保证将来也一定不能有任何过激的语言,有事好商量……
过了一会,我的大脑开始走神儿,想些其他的东西了。人坐下来后,身体可以不活动了,但大脑细胞却很难停止活动。这时,大脑细胞好像还特活跃,任意乱想。脑海里思绪的波涛一波接一波地向我涌来。我想起上个星期,我说了割草的墨西哥人几句,草割得高低不平,还把我种的香椿树苗给弄死了。割草的老墨生气了,不再来了。现在,草太高了,该割了。我的割草机不好使,老熄火。再说了,大热的天,我可不愿意割草。我家门前有一块停车的水泥地,前院的草坪不太大,可后院草坪却挺大。我每次都要花近两小时割草、打边、清理杂草……
想到割草,心里有些烦。赶快让这一波涌过去吧!
这时,腰部的肌肉好像有点儿累了,我想,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可能有二十多分钟或半个小时了吧!睁开眼睛看看手表,才坐了十分钟,怎么这么慢?得!放松一下肩膀和后背的肌肉,闭上眼静一静,养养神吧。
我想静静地养神,可大脑细胞不让我静。第一波刚过,它们就把第二波推过来了。我想起车库门该修了。三四个月前,车库门的弹簧坏了,门开不开了,我想自己修,站在门前,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修。打电话给专门修车库门的人,对方说连工带料一共要两百八十美元。我没答应。心想,是弹簧坏了,又不是整个车库门坏了,干嘛要我那么多钱?你以为我是开银行的呀!老子不开那个门就是了,老子开另外一个门。虽然不用开那个车库门,可门坏了,心里总在惦记着,早晚还不是要修?早晚还不是要花银子?花多少钱合适?唉!
行了!别去想车库门了,也赶快让这一波过去吧!
后脖梗子有点儿痒,我伸手挠了挠。又扭动了几下脖子,晃了晃脑袋,喘了口长气,觉得舒服了些。这时,思绪的第三波已经到了我的眼前。这一波是问我什么时候去修车?汽车仪表盘上引擎的指示灯已经亮了四天了。黄灯亮了,说明引擎有故障。一想到去修车,我的头就大,又要花银子了,要花的银子比修车库门还要多。我以前有过经验,唉!真烦!
在七八个月前,出现过这毛病。把车开到修车铺,一查,人家说,有一根电线断了。这个电线连着引擎和一个传感器。电线在引擎底下,修起来很费事,要把引擎上的很多东西拆开,才能修。价钱是六百美元左右。我问,车才三年新,电线怎么就这么容易断呢?修车师傅说,电线是兔子或老鼠咬断的。我不相信,我说肯定不是兔子,兔子不会爬高。他说,可能是老鼠。我问,老鼠爬进车里干嘛?他说,做窝,他指给我看电瓶上的一些杂草和兽毛。我问,是多大的老鼠呢?我心里在想要买多大的老鼠夹子。他说可能是松鼠。我心里说,你早说松鼠不就得了,干嘛要绕个弯子。要钱时,就没绕弯子。我说,车不修行不行?他说,不修也行,车还可以开,不过,你早晚要修的。如果在这修,我不收你五十块钱的检查费了。心想,早晚要修,还是修了吧。
修车回来的路上,我恨得牙根痒痒,骂道,他妈的,天地这么大,哪儿不好做窝,非要跑到老子的车里来做窝?做窝就做窝呗,我也没拦着你,你干嘛还把电线咬断?
我想去买一把气枪,一枪把它给毙了!又一想,买了枪,我也不能坐在车前端着枪等着它来,谁知道它啥时来呀!想了半天,又有了新主意,去买一个带机关的铁笼子,松鼠跑进去,一踏机关,啪的一下,门关上了,不就把它关在里面了吗?
我被自己的聪明才智吓了一跳,这么难的问题都能解决。赞!
一个月后,铁笼子里真的关了一只松鼠,活蹦乱跳的。我大喜,冲着松鼠说,你咬呀,你怎么不把铁丝一根根咬断呀?牙不够硬了吧!这回老子要叫你上西天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祸害人了!
我把笼子提到后院,然后进屋找了把刀,我要把松鼠的头剁下来。松鼠看见我走近笼子,就乱蹦乱跳。我手拿着刀子,不知如何下手。刀子不够长不说,就是够长,看样子也很难碰到它。这可怎么办?打开门,伸手把它抓住,然后再砍头?也不行。笼门一开,还没等我把手伸进去,它就会一下子钻出来跑掉。想了一会儿,又有办法了。把笼子扔进水里,把它淹死,不就成了吗?离我家不远有个小湖,开车五分钟,我就在那里把它就地正法了吧!
我又被自己的聪明才智吓了一跳,这么难的问题又被我解决了。大赞!
到了湖边,看看周围没人(故意弄死松鼠是犯法的),我提着笼子朝水边走去。到了水边,看见松鼠老实多了,不蹦也不跳了。心想,这家伙可能知道要就义了,也就不做徒劳的挣扎了。看着它那光滑的皮毛,两只亮闪闪的眼睛,长长的尾巴,心里觉这个小东西挺可爱的。它很活泼,可能正当年,有了对象,正打算结婚,要先搭个窝。搭窝时嫌电线碍事,把电线咬断了。当然,也可能是二婚,另起炉灶。还有一种可能,背着大奶,在给二奶盖外宅。不过,我动了恻隐之心,心想:干嘛非要判它死刑呢?判它流放吧!把它放掉,以观后效。如果它敢再回来滋事,我就把它“咔嚓”了。我把笼门打开,把它倒了出去。
引擎灯又亮了,是不是放掉的那个松鼠又回来了?想到这,心里烦,觉得自己当初不该心慈手软,放掉那个罪犯。
想到修车这个烦心事,我有些坐不住了,想起来找点东西吃。心里觉得这回可能差不多有一个钟头了吧。睁开眼看看表,十点三十五,刚过半个小时。这时间怎么这么长呀?看样子,谁要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就面壁思过,这是让时间慢下来的最好办法。
时间不到,怎么办?没办法,还是继续面壁吧!
闭上眼睛,下垂肩膀,挺直脊背,减慢呼吸,排空思绪……有个思绪可真顽固,怎么排都排不掉。这个顽固的思绪在问我何时去看医生。四五个月前,打排球,我用力扣了一个球后,就觉得右肩疼了一下。打完那场球后,当晚疼得我吃了两片去痛药才能睡着觉。之后,我有一个多月都没去打球。四五个月来,一直好一阵坏一阵。是伤了筋了?还是伤了神经了?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医生说需要动手术怎么办?唉!真烦!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我有了一个幻觉。我觉得我的灵魂或者说另一个虚拟的我从我的身体中走了出来,站在我的背后,在审视着面壁的我。这种感觉很有意思,好像梦中有梦。虚拟的我看到了一个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的人。虚拟的我不明白,这个打坐的人日子过得不错,车库门虽坏了一个,可房子不是好好的吗?引擎的灯亮了,电线断了,可车不是还能开吗?身体也还行,没啥大毛病,尽管肩膀有些疼,现在不是还能扣个软绵绵的球吗?牙齿不太白,可啃起骨头来,仍然啃得津津有味不是?并且,冰箱里骨头、肉、水果蔬菜样样齐全……可这个人干嘛一静下来,头脑中闪出的念头全是些烦心的负面的东西呢?能被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搅得心烦意乱,正说明这个人心胸窄小,装不下什么大事。该花钱的地方舍不得花,钱抠得紧巴巴的,说明他内心深处没有安全感……
思过思到这,我实在是思不下去了。我跟那个虚拟的我说,我不就是犯了点儿错误吗?你干嘛要一杆子把人打死?我的心胸一点儿不比其他人小!我的内心很有安全感!睁眼看看表,十点五十五。我心想,过一会,虚拟的我可能会再产生一个虚拟的我,这样一层层的批斗下去会没完没了。行了,面壁到此为止吧!把剩下的十分钟留给下次吧!嘿!您还别说,自从那次面壁以后,我对儿子大喊大叫的次数确实少了,声音好像也小点儿了。而且,常常自问,我真不是个心胸狭小的人?我真是个很有安全感的人?